送水餐的人一般把盘子端到水鬼门口搁下,不轻不重,敲门三下,然后尽快离开,水鬼开门自取,吃完了把盘子送出来,这一节就算过了。
易飒也领了,但她从小就有点离经叛道,成年后又长住东南亚,对这些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向来不置可否,觉得大半都是封建迷信,再说了,那些所谓的水餐腥臊难闻,不定多少致病菌呢,她也咽不下去。
所以领了水餐之后,她全倒进马桶里冲了,然后掐算好时间把空盘子送了出去。
姜孝广沉不住气:“我跟姜骏住对面,我送空盘子出来的时候,他还没领,我还怕他是今晚要领头,压力太大给忘了,过了会又看了一次,还是没领,想提醒他,怎么都叫不开门”
易飒说:“我来吧。”
她走到门边,屈指在门上重重叩了叩:“小姜哥哥小姜哥哥”
没人应。
她把耳朵贴到门板上听,然后麻利地伸手撑趴到地上,眯着眼睛往门缝下看。
姜孝广心里实在没底:“是不是没人啊要是在屋里,不会不应的,要么,叫服务员拿钥匙过来开门吧。”
真不在屋里的话,就太荒唐了,这么胡闹,哪有资格领头。
易飒站起身,掸了掸手,后退两步:“叫什么服务员啊,我来吧。”
说话间,又一扇门开了,是丁家的水鬼,丁海金,老头子七十来岁了,身体不好,做过心脏搭桥,走路都有点颤巍巍的姜骏昨晚还提醒过易飒,她年纪最轻,下水后要照顾老的,重点负责这个开过刀的老头子。
易飒冲着丁海金笑了笑,一脚就把门给踹开了。
她打头进去。
客舱房不大,一眼的功夫就看遍了,也没地方能藏人,窗倒是开着,易飒探身往下看了看:甲板上随时有人,要说姜骏爬窗走了,似乎有点不太可能。
她回头看姜孝广:“小姜哥哥是不是出去办事了”
外头又起了喧嚣。
这次跟之前出去捕鱼不同,声浪里带惶惶不安,而且势头越来越大,宗杭满手果皮,正不知道向谁打听,领班急匆匆进来:“都回房,屋里找找藏没藏人,有个乘客不见了,满船都炸了锅了。”
不见了
这可是在大湖中央,鄱阳湖虽然赶不上洞里萨湖的规模,但人好歹也是国内第一大淡水湖,面积跟青海湖也相差不多,船上没有,难不成掉水里了
宗杭心头惴惴的,跟着议论纷纷的伙工们一路出来。
天已经黑了,船上和远岸都已经亮起了灯,甲板上氛围明显紧张,踹门怒斥声不绝于耳,宗杭惦记着井袖,正想奔去舱里,忽然听到扑通扑通的声音,不绝于耳。
他下意识回头
从没见过这场面,有上百人之多,有人从船舷倒翻下水,有人从二层、顶层直接奔跳入水,而且,每个人身上都带了浮漂,下水后放出,浮出水面。
你觉得他们挤饺子一样跳在了一处,但浮漂出水时,各有方位,最远的那个,几乎去到了一里之外,而且这浮漂是圆的,带幽幽的夜光,刹那间,如满湖莲叶的鬼影绽放,簇拥一条飘摇不定的客船。
易飒陪姜孝广站在顶层的平台上,看远近浮漂,然后低头把tshirt的下摆打结,接过边上的人递来的浮漂腰带扎上,准备下水。
就在这个时候,东南方向的水面上忽然爆了记水底烟花,赤红色。
易飒大喜:“找到了”
姜孝广急忙举起望远镜,朝那个方向看去,看着看着,手突然发抖,望远镜咣当一声砸到地上。
易飒心头升起不祥的预感,她俯身捡起那个望远镜,朝爆烟花的方向看过去。
那里,下水的人已经浮出水面,正反复向着客船的方向做同一记水鬼招。
拳头握紧,然后撒开、垂落。
这代表
人死了。gd1806102:
===第40章 09===
湖里的浮漂渐渐收起来了。
易飒攥着望远镜, 看远近水光, 又看脸色惨白、两手紧攥船栏的姜孝广,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回头看, 只认识领头的是丁长盛。
丁长盛个子不高, 寸头,架一副圆眼镜, 如果穿上中山装, 活脱脱民国知识分子的形象典型的外表木讷,心如山海。
这“山海”可不是夸他心胸宽广:山幽海深,也无常也莫测。
丁长盛一开口就很稳:“孝广, 这船上的班组不是我们的人,万一让他们知道死了人, 向外报警, 那事情就闹大了。”
“这样,我们兵分两路。先放几条船过去,看看那头是个什么状况, 确定一下死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姜骏;这头, 我让丁碛出面,假装是要找人,把客船暂时接管反正也定锚了, 只要船上那些员工老实待在房里不出来, 里里外外, 我们办事就方便多了。”
“事后再跟他们说, 人没丢,找着了,虚惊一场。你看这样行吗”
姜孝广好像只把“放船过去”听进去了。
他拨开面前的人,跌跌撞撞往下一层跑,嘴里喃喃着:“不可能是姜骏,不可能的,做水鬼的,怎么会在水里淹死”
易飒陪着姜孝广一起坐上橡皮艇。
到的时候,有两条已经先到了,人都聚在一条艇上,另一条专门腾空,放姜骏的尸体。
姜孝广拿了手电,没等橡皮艇停稳就起身跨了过去,易飒坐着没动:她毕竟是外姓,跟姜骏也谈不上很熟,说到鉴定,远没姜孝广合适。
她看向坐满了人的那条小艇:“谁发现的”
坐在边沿上的一个二十出头的男人举了下手:“我,易家人。”
易飒嗯了一声:“什么情况”
“身体僵硬了,没浮肿,应该就是今天出的事,其它的天太黑,我也看不出什么。”
说话间,那头的姜孝广忽然一屁股坐倒在艇里,手电歪在一边,光柱斜斜打向半空,在尽头处的夜色里淡出一块白斑。
易飒心里一沉。
外头闹闹哄哄。
宗杭探头出去看了一回,又很快缩进来,跟井袖解释:“说是船上少了个人,现在满船找,一间间房看,还有好多人下水去找了”
井袖说:“这么大动静,人在船上肯定早听见了,要么是被人控制了,要么就是在水里了哎,你说”
她压低声音:“会跟那个易萧有关吗”
宗杭也说不好,易萧那架势,写了满脸的来者不善,这船上又多是三姓的人
正思忖着,门上忽然砰砰响。
查到这间了。
宗杭有点紧张,先深吸一口气,井袖坐到床上,向他比了个“ok”的手势:眼妆虽然有脱,但更添模糊效果,那道疤也还依然,应该没问题。
宗杭打开门的刹那,脑子里一炸。
门外站三四个人,厨房领班也在,但打头的那个是丁碛。
虽说两人中午自助餐时已经打过了照面,但那时多少有掩饰,现在这样脸对脸,相隔不过半米,实在猝不及防
宗杭后背开始冒汗。
丁碛瞥了他一眼。
厨房领班在边上解释:“这个是张有合,厨房的厨助,帮忙切菜端菜什么的,屋里没别人了,哦对,他带了女朋友,小年轻嘛,感情好,就是离不开”
说着朝屋里喊话:“那谁,姑娘,露个脸,我们这查人头呢。”
井袖赶紧笑着探出头来。
船工带女人上船这种乌七八糟的事儿,丁碛不感兴趣,都已经要抬脚走了,忽然反应过来。
这张脸,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他伸手把门推开些,看井袖脸上的笑瞬间僵住。
不对劲,很不对劲。
丁碛按住心头的犹疑,抬手拈起宗杭脖子上挂着的工作证。
然后把证件带照片的那一面移向领班:“他张有合是我眼神不好吗这跟照片上是一个人吗”
领班叫苦不迭,只得陪着笑解释:“是这样的,张有合临时家里有急事,船上又缺人手,我们就临时调了他过来,但是公司总部那边出证比较慢,来不及,所以就挂了张有合的工作证。真的,小伙子绝对没问题,一天都在后厨忙活,厨房的人都能作证。”
解释得很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