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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线轮回(三线轮洄)(40)

作者:尾鱼

听筒里传来纸页翻动的声响,井袖似在斟酌:“我下午安排了一个,六点还有一个,晚上的话,八点之后应该可以。”

这时间很宽裕了,易飒嗯了一声:“那我晚点发你地址。”

挂了电话,易飒思忖着这一趟走,要做些什么准备。

门口恰有条小舢板经过,船尾带出的水道金光泛亮。

撑船的人跟她打招呼:“伊萨,你把陈博士家当自己家啦”

是麻九,平日里撑船捕鱼过活,暗地里接洽偷渡,当年乌鬼能一路辗转过来,有他的功劳。

他一贯尊称陈秃为“陈博士”,因为陈秃开的是诊所,开诊所的人应该叫doctor,叫成“博士”,显得更有范儿。

易飒朝他招手,候他靠近之后,钱包里抽了两张十美刀递过去,又示意了一下不远处的乌鬼:“帮我把它送去香姐那。”

麻九夸张地笑:“哇,伊萨,你发财啦,这么点路,给这么多”

易飒也笑:“你想得美,这是订金。”

她压低声音:“我要出趟远门,可能会回国,你等我电话,万一有需要”

她眨了下眼睛:“也送它回去探个亲呗。”

麻九恍然:“懂了”

他瞥了眼乌鬼:“游子想念祖国,是该常回家看看。”

井袖拎着大包,走到街口招突突车。

本来今儿只剩下两个活了,临时又加了一个,当时是一口答应了,事后有点后悔不该排这么密的,客人经常会出幺蛾子,万一前头的搞出点状况,后头的时间就没法按时接上了。

有辆突突车在她面前停下,井袖都已经上去了,忽然瞥到街口刚拐过来的那辆,又忙不迭下来,然后撵那司机:“你走吧,不坐了。”

司机不乐意:“哎,你”

井袖指过来的那辆:“那是我朋友”

说着还朝那头招手:“哎,阿帕阿帕”

好像真是朋友,照顾朋友的生意,天经地义,司机没办法,嘟嘟嚷嚷地开走了。

这一头,阿帕不情不愿地过来:“干嘛啊。”

井袖把大包扔进车里,抓着车杠上了车:“小兔崽子,我照顾你生意,你还这么大爷”

井袖是在宗杭失踪之后,才跟阿帕熟起来的。

因为两人都是案件关键人物,一个是最后见到宗杭的,一个在宗杭失踪之前,跟他喝了一晚上的酒成为警局的座上客,一再接受盘问,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那之后,阿帕就辞了职,说是要自己找门路,一定要打听到小少爷的消息,井袖劝他不该放弃稳定的工作,他就跟井袖跳脚。

跳着跳着还哭了:“我有什么办法我把小少爷带出去的,一次被打个半死,一次找不到了,我还干得下去吗”

听得井袖怪难受的:阿帕其实比龙宋还难做,年纪又小,一根筋。

所以她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阿帕,比如优先坐他的车,有时候路上看到,即便不需要坐车,也会坐上一段。

她不知道阿帕其实挺反感她这样的,因为那些一道开突突车的人,总会揣着下流念头调侃他,问他“是不是跟那个按摩女有一腿啊”、“阿帕,你还小呢,那女人对你来说,是不是熟过头了啊”。

阿帕气得要命,觉得霉运上头,诸事不顺,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每天都像个刺猬,逮谁戳谁。

井袖只当他是年纪小,不跟他计较,找着机会就想劝他两句:现在想找份稳定的工作多难啊,既然老板都没开口辞你,你就先干着呗。

阿帕问清她要去的地方,调转车头。

他个子小,肩背都瘦削,真不该去硬扛那些责任。

井袖问他:“打听到什么了吗”

阿帕不耐烦:“没呢。”

井袖平心静气:“阿帕,我跟宗杭是朋友,我也关心他,但有些事不能想当然,那么多媒体关注,那么多警察在查,大使馆出面了,宗杭他爸光悬红就百万起,到现在都没结果,你这样没头苍蝇样乱找,是行不通的”

阿帕打断她:“你懂什么我看过很多警匪片,有些事急不得的,就是要慢慢来,再说了,你们中国人不是说,有志者事竟成嘛”

阿帕是华人家庭长大的,还颇会引用一两句地道的中国俚语。

井袖让他噎得又好气又好笑,又有点羡慕他:也就是他年纪小、血热,才会有这样不切实际但勇往直前的冲动吧。

反观自己,是不是有点凉薄了:除了唏嘘惋惜,好像也没为宗杭做过什么。

她说:“是,有志者事竟成,但有志者也得吃饱饭啊,酒店的工作好歹是个保障”

阿帕没吭声,他知道井袖说的是对的:突突车生意不好做,在暹粒,突突车比客人多,有时候一个客人,被四五辆车抢,人吃不饱饭,总被生计的事分心,志气确实会短

但少年人心性,撞了墙也要显摆两句脑壳硬,他重又硬气,反说井袖:“啰里啰唆,顾着你自己吧。”

井袖被他气笑了:“我怎么了”

“小少爷在大街上都能失踪,说明社会复杂,你的客人也复杂,你这样的,叫高危从业者,还有心思说我,多顾你自己吧。”

小屁孩儿,张口闭口还论起“社会复杂”来了,井袖鼻子里哼了一声:“我们又不是黑按摩,接单有原则的,地点必须是在城区二星以上的酒店。”

阿帕仰头向着空气,“哈,哈,哈”,干笑三声。

他说:“二星以上怎么了坏人就不住酒店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阿帕的话影响了,进电梯时,井袖心里有点毛毛的。

部分原因也是因为这酒店很老,是暹粒第一批面向华人游客的住宿场所,陈设偏旧,走廊里的感应灯时灵时不灵,电梯运行起来吱呀响,就跟随时要出故障似的,不过仗着资历久,门路多,勉强拽上了二星。

根据以往的经验,这儿的客人素质也偏低,压价的、拖时间的、动手动脚的,都不在少数,要不是因为约客是个女人,井袖多半会推掉。

走出电梯,时间刚刚好,她沿着走廊,一路找房号,找到了218房,正要抬手去敲,身后正对着的那扇门,无声无息地开了。

有个女人叫她:“井袖”

这也太突兀了,井袖吓得一个激灵,茫然回头。

对面门里很暗,大概拉了遮光帘,门只开了掌宽,女人全身都裹在暗里,头发又有些遮脸井袖看不清她面目,只隐约觉得是个中年女人,状态不太好,似乎很疲惫。

这女人怎么会叫她的名字呢井袖看看218的门牌,又转头看那女人,有点搞不清状况。

那女人话说得很和气:“是我电话预约的,开始是住218,那个房间马桶下水不好,就调到这间了。”

“忘了跟你说了,后来想起来,看看时间,你也快到了,就想着当面说也一样的。”

这样啊,井袖笑起来:“这酒店设备是老坏。”

那女人也笑,往里退了一步,把门拉开。

屋里挺暗的,这么大白天,遮这么严实,只开了一盏晕黄色的壁灯。

不过稀奇古怪的客人本来就很多,井袖也见惯了。

进到屋里,她先把包拎到茶几上,一样一样往外拿按摩的服装和用具,无意间一抬眼,看到那女人站在不远处,正上下打量她。

井袖有点尴尬,说实在的,应付男人她是有一套,但跟女客人相处,总有点局促。

她指女人身上宽大的长袖连身浴袍:“那个这种衣服,按摩起来不太方便,大家是同性,你要不介意,穿内衣就可以。”

她终于看清这女人了,干瘦,枯槁,如柴样披拂的长发下,露一张灰白色的脸,目光很黯淡,像是时刻都在失神。

一看就知道气血不畅,是需要多做全身按摩。

那女人低头看自己的衣服:“我以前受过伤,身上有疤,怕吓到你。”

井袖赶紧摇头:“不会不会,事实上,受过伤的皮肤,跟完好的皮肤是不一样的,按摩的时候手上更要分轻重,最好能让我看到。”

说完了又讷讷,觉得这女人虽然态度温和,但自己在她面前,没来由的很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