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杭还没来得及回答,头车的车门打开,一个穿厚羽绒的女人几乎是跌撞着冲下车来,仰头往上看了一眼,带着哭音嘶哑着嗓子大叫:“杭杭”
是童虹
宗杭周身的血一下子涌到了颅顶,愣愣看着童虹往山坡上头冲,然后不知道因为高反还是脚下不稳,身子趔趄了一下他这才反应过来,瞬间红了眼,迎着童虹奔了下去。
更多的人从车上下来了,有宗必胜、有他这头分公司的同事,有警察,还有扛着摄像机的,激动得闹闹哄哄,潮水般把抱在一起的宗杭和童虹围在了中间。
易飒含着泪笑起来。
她弯腰捡起那本册子,转身往下走。
头一次觉得,山真的有阴面阳面,那一面一定是阳面,喧嚣、热闹。
而这一面是阴面,安静、冷清,只坡底下有一辆车在等她。
易飒打开车门坐进去,对丁玉蝶说了句:“走吧。”
丁玉蝶嘟嚷了句:“就这样把他扔下啦女人还真是心狠呢。”
是的,他说的是“女人”,并不特指易飒:在地窟时他就发现了,不管是易云巧还是易飒,狠起来一点都不含糊,反而是他和宗杭,犹豫着不能立刻下定决心。
女人还真是心狠呢。
他慢慢发动车子,绕过土坡、绕过土坡上沸反盈天的人群,也绕过土坡下错落停着的各色车辆,向着漫长而又孤寂的公路驶去。
易飒没有回头。
告别就该这样,别拖拉,连目光的牵黏都不要有,不然,就永远也告别不了了。
她不知道,土坡上的宗杭忽然抬起头,没去管杂乱的询问,也没去管那些恼人的几乎伸到脸前的镜头只是一直盯着他们这辆车,一路目送,直到再也看不见了。
易飒一上车就阖上了眼睛。
并无十足睡意,但就是想睡,想关闭五感,不看不听不想,还自己一片虚无的宁静。
模糊中,听见丁玉蝶叫她:“飒飒”
“嗯”
“盘岭叔真的让我接班让我主持后头的事情”
“嗯。”
“我怕我不行啊,”丁玉蝶一贯的过分自信和优越感也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我觉得我没什么经验,这么大的事,万一我给搞砸了”
易飒喃喃说了句:“盘岭叔说了,此刻不代表日后,过去也不等于未来。”
丁玉蝶没听明白:“哈”
易飒没再回答他。
没有什么不行的。
丁盘岭说,人有无限可能性。
就像第一次见宗杭时,她以为这样单纯不设防的人物,没法在她的世界里活下去,但他居然陪着她历重重凶险,咬牙捱到了最后。
还像她一直觉得,丁碛是个王八蛋,死不足惜,但他的以死谢幕,却成了一干人逃出生天的关键,让她至今都有些迷茫,不知道该对他的死持何种态度。
人有无限可能性,不以过去定未来,不以此刻断日后。
所以,没什么不行的。
也许,事情的最后收尾,就是在丁玉蝶手上呢
正文完gd1806102:
===第125章 宗杭===
一年后。
昆明长水机场。
离起飞时间还有挺久, 宗杭悠闲地四处溜达,溜达到末了才发现了一家很有名的过桥米线, 犹豫再三,觉得时间虽然紧紧巴巴,但如同海绵里的水一样,还可以挤发挤发。
只这一念之差, 于是飞快地坐进去,边看表边等来了大小碟盏、大碗油汤,他依照服务员的吩咐, 先放荤后加素,一样一样,拼命搅拌, 时间就在这等待和搅拌里疾走最后也顾不上细品了,忍着烫吸溜着一口一口,连手机上一条一条进来的微信消息都顾不上看。
吃完了,腹内鼓鼓, 一路狂奔, 好在运气不错,赶到登机口的时候, 飞暹粒的航班刚刚开始排队。
宗杭老老实实站到队尾, 这才有时间查看消息。
消息都来自“相亲相爱一家人”的群。
开始的几条都是童虹发的,是一连几个动画表情, 有撸起袖子秀肌肉的, 有小人拼命打鼓打ca的, 文字有两条,第一条是“快起飞了吧”,第二条是“杭杭加油”。
第二条下面又连了个掌声雷动的动画表情,总之是一派振奋一派喜悦。
下面就画风突变了。
因为是宗必胜发的。
先是一张鄙视脸,配文说:垃圾。
随着队伍往前挪的宗杭没好气翻了个白眼。
再往下看,那口气,那优越感,就差溢出屏幕占领机场了。
“当年我追你妈,速战速决。不同意也继续,给她送肉包子、桂花糖,下雨天打伞接送,多晚下班都骑自行车接,后座怕她硌,还包了块软皮子,一个月,轻松搞定。”
“什么儿子,桥头捡的吧,我的优点一点也没继承到,喜欢个人也磨磨唧唧的,还长那么白”
宗杭气结。
又diss他白,白也错了
前一阵子,宗必胜工厂里有一处造新楼,他陪着去了,哪知宗必胜看着搬砖的工人一通羡慕,当场就嫌弃他:“你看看人家,那肌肉壮实的,那肤色,黑里透亮,多男人,你要是能长这样,说不定飒飒哭着喊着倒追你呢。”
宗杭可不觉得,论黑里透亮,谁比得上乌鬼啊,也没见易飒追它。
检票、查验身份,舒舒服服坐进机舱,正关机的时候,又一条消息进来了。
好像是井袖发的,问他出发了没有,但是他手太快,还没来得及仔细看,手机已经黑屏了。
昆明飞暹粒,飞行时间还是两个半小时,没见提速一年了,很多事天翻地覆,也有很多事依然故我,不紧不慢贴合着老辙子走。
顺利落地,宗杭推着行李往出口处走,接机口照旧挤挤攘攘,阿帕怀里搂一大束鲜花,肩扛一块接机牌,比当年的那块更大更花哨,没看错的话,“宗杭”那两个字,还用粉色的塑料假水钻镶了边,那感觉,非常一言难尽。
一见到宗杭,阿帕喜不自禁,大叫:“小少爷”
一边叫一边扛着接机牌往前跑,硕大的接机牌如芭蕉扇,呼呼生风。
两人顿成全场焦点。
宗杭赶紧接过花,用以遮脸,从花草叶间看阿帕:“可以了可以了,别被人认出来龙宋也来了”
“来了,在外头车里呢,这次,他还是你的ntor。”
龙宋坐在别克商务车里等宗杭。
原本,他已经打定了主意,这次当门拖,一定要严肃严厉严格:上次,就是因为自己对大老板的儿子太过讨好和迁就,才导致发生了那么大的事。
好在一场虚惊,但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这一次,他说什么都要
正想着,忽然瞥见不远处走来的宗杭。
龙宋登时就把一切都忘了,激动地跳下车子迎上去,说话都有点语无伦次:“宗杭,你一切都好吧哎呦,真不错,真不错”
边说边使劲拍了拍他肩膀。
真不错,身子骨好像都结实了。
一年前,宗必胜通知他宗杭已经安全回家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呢,及至后来跟宗杭通了电话,才知道消息确凿,现在这大活人站在眼前,感受又是不同:一忽儿觉得他跟去年有些不一样了,一忽儿又觉得,他笑起来眼角眉梢弯弯的,还是那股拂不去的孩子气。
千言万语,一时间化不出来,只能反复念叨三个字。
真不错。
宗杭看着他笑,忽然退后两步,恭恭敬敬给他鞠了个躬,说:“对不起啊,龙哥,上次给您添麻烦了。”
他听宗必胜说了,龙宋为了他的事,还引咎辞职了一段时间。
见宗杭这么正式,龙宋反不好意思起来:“没事没事,你爸给我们都涨工资了,也算皆大欢喜吧走,回去聊。”
还是阿帕开车,龙宋坐了副驾,宗杭一个人钻进后座,一瞥眼就看到手边几份报纸,上头的照片赫然就是他自己。
宗杭奇道:“这么久了,还在骂我呢”
阿帕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了句:“不是,那是旧报纸,不是你说你想看看自己怎么被骂的吗,我就给你存了几份。”
这样啊,宗杭拿起来看,一共好几份,果然是一年前的,有的是柬埔寨语的,看不懂,有的是华文的,大标题里都满溢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