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眼在水下,被那根铁链和铁球牵引,有时会以铁链为轴心作自由转动,也算是360度无死角观察,但是视线所及范围,没有看到活物。
不是说多姿多彩的海底世界吗,像个死寂的世界,鱼呢,虾呢,林林总总的浮游生物呢?
炎红砂喃喃:“这片海,好像是死的啊。”
一万三说:“我不知道,我记得那时候,海里很多鱼的。”
何止是鱼啊,他曾经往下扎过猛子,捞起过海星,还是蓝色的呢。
每个人都沉默。
水眼继续向下。
视线里越来越黑了,阳光照不到海底,一般500m以下全黑,罗韧又看了一眼深度传送数字,这里是近海的近海,可见度还勉强,深度估计也就200m左右,快到底了。
有飘渺的细长的什么忽然在镜头前掠过,炎红砂一声尖叫:“那……那……是什么?”
其它人没被画面吓到,倒是被她吓个半死。
一万三没好气:“叶藻。”
算是海草的一种,但种类繁多,叶子细长带状,随着海底流水的动向慢慢拂动,陡打出现,确实有几分妖形魔舞。
罗韧提醒一万三,再放链的时候分外小心,怕被叶藻缠上。
果然,再往下,叶藻就密了,一万三说:“这叶藻挺长,得有一两米吧,不过分分秒到底了,叶藻是长在海底的。”
刚说到这儿,画面上忽然出现一个奇怪的东西。
圆不隆冬,泛着金属色泽,可能和水眼的镜头离的很近,一时间看不出是什么,而水眼又是通过搭在栏杆上的绞轮下水的,上下自如,但左右没法调整。
一万三提议:“要么,我们把船挪一下位置?”
正准备起身,炎红砂说了句:“它在动呢。”
也不是动,而是慢慢随着水流在转,光泽感更强了,罗韧隐约看到镜面,约莫猜到这是什么,就在这个时候,水流一转,那个东西完全转过来了。
一双圆瞪的死人的眼!
炎红砂尖叫,身子往后拼命一顿,身下的轮椅往后一撞,一万三好死不死正站在后面,重要部位被袭击,痛的大叫,就势往边上一跳,轮椅失了阻滞,骨碌碌就往后滚,撞在驾驶舱门边,与此同时,罗韧耳边响起尖利的哨声。
他送木代的是水手口哨,声音特点就是高和细,以利于穿透海上风浪,便于求救。
当这声音在耳边响起,简直了!
罗韧下意识握住哨身,用手把出声口盖住消声,说:“再这么吹我就没收了。”
木代看了他一眼,做错事一样松了口,嘴唇碰到他的手背,好像有一线电,从那个位置,嗖的一下,风驰电掣,直击心脏。
罗韧迅速松了手,心说:我擦。
那个口哨挂下来,吹口处有湿湿的浅浅唇形,罗韧马上移开目光。
一万三痛的要命,还在远地嘘着气蹦蹦哒哒,炎红砂却突然用哭音喊了一声:“木代!”
她双手撑住轮椅,想第一时间挪过来,但不知道是不是没使对力,轮子转了一下,没动。
电光火石间,木代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炎九霄!
罗韧显然也想到了,他全身一凛,视线重新转到电脑屏幕上:那是一个潜水头盔,可以想见,炎九霄穿着潜水服,戴着潜水头盔,身后应该还背着氧气瓶。
他是立在海底的?
一万三半弯着腰,神情痛楚地提议:“要么把船挪开一些,把水眼和他的距离拉大,应该能看的更清楚。”
船往右侧移动了约莫一到两米,距离变远,视线角度变大,终于能看到全景了。
炎红砂吸着鼻子,泪水止不住往下流,忽然就把头转开了去,木代抱着她,自己也手足无措,只好像哄小孩儿一样拍着她的背心。
自己也不敢看,只偶尔瞥两眼,但即便只是一两眼,画面也久久挥之不去。
男人的反应就要镇定许多,木代听到罗韧吩咐一万三:“放,继续放,停。”
又说:“你看。”
木代又偷瞄了一眼,轻轻松了口气,画面上至少看不到人脸了。
罗韧把水眼的自带遥控照明灯打亮,在水下,那一点光线简直不足一提,但怎么说,聊胜于无。
“看他的腿,是被叶藻缠住的,自由生长的叶藻,即便是一团乱麻样,也不可能这样,横着绑住一个人的腿。”
连炎红砂,都暂时止住哭泣,抬头去看屏幕。
罗韧说的没错,炎九霄的小腿以下,缠的密密匝匝,乍看上去,像绑起的绷带。
叶藻,不可能长成这样的。
炎红砂颤抖着开口:“我不知道我叔叔有没有带同伴,是不是有人……”
是不是有人,也背了氧气瓶下去,把她叔叔绑在了海底?但是没听叔叔说过有人同行啊,而且大费周章这么做,动机呢,目的呢?
罗韧说:“未必是人做的。我之前查过一些蚌的消息,有一则新闻记得很清楚,说是有人抓住大的河蚌,在院内挖小塘饲养,结果河蚌跑了。主人抓回来之后,在它的壳上拴上绳子,谁知第二天,又让他发现河蚌刚刚磨断绳索准备逃跑。”
他的声音忽然压低:“你以为,它就不会做吗?”
木代仿佛看到,那只巨大的海蚌,稍稍张开扇贝,像夹子一样夹住叶藻的一头,沿着炎九霄的双腿,慢慢挪动着斧足,绕着他,一圈,又一圈。
你以为,它就不会做吗?
☆、第①⑨章
有那么一瞬间,船上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筹莫展的境地。
炎红砂一直很小声的抽泣,有时发呆,有时候大概是忽然想起了叔叔在某件事上的好,眼泪哗啦啦往下流,不过,她最担心的其实还是炎老头,一直喃喃着:爷爷知道了怎么办呢。
咣当一声响,好像是船栏杆上的绞轮滑了,一万三挪着步子出去加固,一步一嘘气,大概痛劲儿还没缓过去。
罗韧一直上下微移着水眼,看了很久之后才说:“他身上没有伤痕,至少我看来,没有明显的外伤。我怀疑,他到海底的时候,人还没死。”
说着,指了下画面上的氧气瓶:“这种氧气瓶,一般情况下可以支撑两个小时,但是海水越深,能够持续的时间越短,我假设在这个深度,他可以使用一个小时左右。”
炎红砂陡然惊怔,猛地抬头:“有一天晚上,我叔叔给我打过电话的,我手机……”
她习惯性地伸手去摸,想给他们看来电记录,摸空了才反应过来,手机早就掉海里去了。
她努力回忆那一晚的情形。
是在半夜,因为那时她已经睡了,似乎看到叔叔在海底,拼命地想往外爬,双手深深陷进海沙,脸色惨白,眼睛里布满血丝,带着哭音叫她:“红砂,我不想死在这里……”
她打了个激灵从梦里醒过来,发现电话是接通状态,电话的那一头,海浪声好大好大。
这件事,木代还是第一次听说,一万三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进来,倚着门框听得入神。
罗韧问她:“然后呢?”
炎红砂咬着嘴唇:“那头没有回答,过了会就断了,再打过去,有时是关机,有时说不在服务区,总之再也没接通过。”
她怕大家不相信:“真的,我也以为我在做梦,但是我手机上真的有那通来电……”
她懊恼之至:那是最好的证据了,手机怎么就丢了呢。
罗韧沉吟了片刻,说:“推测上,是圆得通的。”
大家都看罗韧。
“有些至亲的人,在生死关头,会有类似的心灵感应,看到水眼的画面之前,我们还可以说,红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因为她最后一次跟炎九霄通话,炎九霄是在海边,这个场景折射到她的梦里,潜意识会觉得炎九霄淹死了。”
“但是在看到水眼的画面之后,这个梦,就很值得玩味了。”
他问炎红砂:“梦里,你是看到你叔叔在海底爬了一段距离,还是只是拼命往外爬?”
炎红砂擦了一把眼泪:“往外爬,很使力的样子,但是好像没有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