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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根凶简(270)

作者:尾鱼

再然后,忽然满堂叫好。

按照经验,如果这不是第一次演出的话,观众的反应就说明,压轴的好戏要上场了。

到底是什么呢,一万三踮着脚伸着头去看。

透过蜂拥的,人群的缝隙,他看到,那个耍把戏的,牵出了一条狗来。

再然后,什么都看不见了,只听到轰然的叫好声,像海浪,一个浪头,高过一个浪头。

木代急匆匆的,医院的电梯太慢,她没耐心,于是去爬楼梯,楼梯间里只她一个人,蹬蹬蹬的,脚步声一直回响。

她向着走廊尽头处的重症监护病房跑过去。

门口站了几个人,青木,还有郑伯和聘婷。

她并不想和任何一个人寒暄或者打招呼,但是近前时,郑伯忽然过来,有些犹豫地拦住她,说:“木代啊。”

她只好停下。

“那天在这里,一时之间,知道的不清不楚,聘婷太冲动了,回去之后,我说她了。”又转头向聘婷,“聘婷,过来给木代道个歉……”

木代说:“小事,不重要。”

她绕开郑伯,也没有看聘婷,推开病房的门进去,还没到探视时间,不能进到里间,她走到探视玻璃前面,额头贴在玻璃面上,看病床上睡的安静的罗韧,那颗从醒来时起就一直翻沸着的心,终于慢慢平静下来。

罗小刀睡的真好。

她想起好多好多事,想起最初认识的时候,去小商河的时候,汇合在五珠村的时候,能者多劳,他总是承担很多事,安排这个,安排那个,入夜时,最常说的就是:“你先睡,我来守夜。”

他照顾了她们那么多,这一次,轮到他被照顾了。

罗小刀,累了就多睡会,但是记得,一定要醒过来。

她往玻璃上呵气,伸着指头写字,写想对他说的话,一个字交叠着一个字,交叠到最后,自己都看不出自己写的是什么了。

青木走过来,站到她身边。

说:“多亏了郑先生和他的朋友帮忙。”

郑先生?木代怔愣了一下才反应出,青木说的是大师兄郑明山。

她觉得好笑,这么久以来,从没听到有人称呼大师兄叫“郑先生”,大师兄一直那么一副松松垮垮的形象,旁人总是呼来喝去地叫他:“老郑,老郑啊。”

“顺藤摸瓜,找到了猎豹现在的落脚点,能抓的都抓了,其它的,据说还有在外地的,现在都在通缉中了……也找到了塔莎。”

哦,塔莎,想起来了,罗韧的小女儿。

“其它人都好办,塔莎比较麻烦,她还是个孩子,又是外籍。有关机构正在设法联系她在澳洲的亲属,希望送她回家。”

“那就好。”

“但是,她跟猎豹生活了这么久,谁也不敢冒冒然把她放归到正常的生活环境中,这两天给她做了性格和精神方面的测试,效果很不理想。”

木代静静听着。

“尤其是,猎豹在她身上,施加的针对罗的仇恨式洗脑。我咨询过,这一种的,很难被治愈,大脑是人类最复杂的生理器官,即便是表面上已经正常,也难保不像一颗定时炸弹,在后来的某一时刻,突然爆发。”

他话里有话,木代转头看他:“所以?”

“回日本前,我会先去澳洲,把塔莎送进疗养院——在她身上的威胁解除之前,我要确保她被看管和禁足。”

也在情理之中,木代点头,想了一会,说:“塔莎被送走之前,让我见一下她,我还要确认一些事情。”

她重新看向探视镜内。

但青木没有走,还是那个姿势,一直盯着她。

木代察觉到了,疑惑着,又转过头。

“我听说了厂房内的情形,也在猎豹的落脚点发现了佐助的工具,你也被洗了脑,你的情形被塔莎更严重。”

“所以呢?”

“我怎么能确信你是安全的?我怎么知道你对罗来说,不是更大的一个威胁?”

木代笑起来,很是无所谓的耸耸肩:“你有那个本事,也把我送进疗养院啊。”

“你不解释?”

“我不欠任何人解释。”

她不再看青木,轻轻在玻璃上呵了口气,认真地写了两个字。

平安。

青木沉默着。

这两天,他见识到了郑明山的人脉和圈子,在这里,郑明山远比他吃得开,这位郑先生,是不可能让他做任何不利于木代的事情的。

如果罗清醒过来,也不会让他动的,罗甚至为她挡了一枪。

身后传来脚步声,郑明山回来了。

他好像同木代有话要谈,青木很知趣,依着日式的礼节向他半鞠躬,然后转身离开。

郑明山也站到了探视镜前。

木代说:“大师兄啊。”

从玻璃映出的人影里,她已经看到他了。

郑明山说:“猎豹被国际刑警带走了,确切的说,抬走了。”

“死了吗?”

“对方的鉴定结果是:不再具备行为能力,对他人和社会不构成任何威胁。”

说完,笑了笑,递过去一个微型的开关物件。

木代接过来,不明所以。

“现场发现的,曹小胖从猎豹身上截下来的,我和我朋友研究过,应该是超微型炸弹的引爆器,一般用于人体。既然是猎豹的,估计不是用在你身上,就是用在罗韧身上。”

木代微微挑眉,有些惊讶。

“罗韧入院,做过身体扫描,他身上没有。”

那就是……在自己身上了?木代下意识摸索身上。

“元件和线都拆了,留个空壳,让你做个纪念吧。至于炸弹,吃喝拉撒,五谷轮回,自己解决。”

木代咯咯笑起来,只是笑着笑着,眼前忽然模糊。

“大师兄,我们罗小刀,还有希望醒过来吗?”

她停顿了一两秒,平复了胸腔中那股忽然间排山倒海般的难受,直视郑明山的眼睛。

“大师兄,我不听安慰的话,你讲真话,我能承受的。”

郑明山嗯了一声,屁股兜里掏出个瘪瘪的烟盒来,似乎是想抽,忽然想到这是重症监护病房,又把烟盒塞了回去。

“真话?能承受?”

木代转头看他,用力点头:“我能。”

郑明山看她。

以前,梅花九娘跟他讲起这个小师妹,总是一脸的微笑和纵容,说:“木代这个小姑娘啊……”

现在,他不敢讲她是个小姑娘了,她站在他面前,被数不清的事情磨砺过和磨砺着,磨去了表面的那些稚气、天真的想法和不成熟,渐渐支楞出她自己的风骨来了。

和梅花九娘一样,她也是个硬骨头。

郑明山说:“那我就讲实话。老实说,见到罗韧的时候,以他的失血量、受伤程度,依我以往的经验判断,属于抢救不过来——他早该死了的。”

木代的牙齿死死抵住嘴唇。

郑明山耸耸肩,食指屈起,磕了磕探视镜:“但是你看,他到现在还好好的躺着,你问罗韧还有没有希望,其实从那个时候起,老天就给你希望了。只不过这希望像个小畜生,咱也不知道它会不会中途夭折,能不能养的大。”

末了,他伸出手,按住木代的肩。

“尽人事,听天命。抱最好的希望,做最坏的准备。这世上那么多人,失去爱人和亲人的,远比你想象的多,你不是最倒霉的哪一个,也不会最幸运。罗韧回来了,你就好好过你们俩的日子。他回不来……你就好好过你的日子。”

说完了,径直转身离开,没再看她,他不擅长应对这种场合,也不擅长安慰人。

他也不想罗韧走,但是,有什么办法呢?这个世界那么庞大,个人那么轻渺,每天都有人出生,又都有人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凭什么你就一定幸运?凭什么你不会倒霉?

老天对人本没有安排和设计,何时登场,何时落幕,都是一团胡写的杂乱无章。

他一直走到走廊尽头处才停下,点了烟,抽了一口,又慢慢吐出烟气。

这时候,要是有二两小酒、猪头肉,或者花生米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