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拽拽的罗小刀,飞刀瞄的极准的罗小刀,居然也有从后厨里抡着锅出来打架的经历,木代想笑,又有点心疼:“被人打惨了吧?”
“在你眼里,我就这么没用?”
确实是被打的鼻青脸肿,但那三个人更惨,罗韧也说不清为什么,那时的自己并没有受过系统训练,就靠着一股子狠气和那一口锅,砸摔掴削的,居然打趴了三个人。
“然后呢?”
“然后老板不敢留我了,说我惹事,后患无穷,万一人家告到警察局,查到我非法滞留,他更麻烦——给我多结了两周工钱,让我走人。”
现在回想,那时的场景,真跟拍电影似的,天上还下着雨,老板顺手给了他一把大黑伞,出门撑起来,才发现伞是坏的,伞外下大雨,伞里下小雨,伞骨还塌了一根,跟他的处境一样的狼狈不堪。
到巷子里,就被人给截住了。
木代紧张:“是不是那些人报复你来了?”
罗韧转过头笑,一只手拧了拧她脸:“不是,是星探,发掘我来了。”
又示意:“开包薯片。”
木代弯下腰,从脚下的超市购物袋里拿出薯片,撕开了,先给罗韧递两片。
罗韧用嘴接了,囫囵着嚼完:“味道不错。”
为首的那人刀疤脸,脸上还纹了刺青,问他,想不想挣大钱。
木代问他:“是去当雇佣兵吗?”
“早呢,没那么一步到位,是让我去打黑拳。”
并不是马上把他推到台前,还是要先训练,刀疤脸拍着他肩膀说:训练的时候多流点血,拳场里活命的机会就更大。
罗韧牢牢记住这话。
“当时没什么选择,只知道不想死,不想死的话,就得更拼。拳场里,奖金很高,暗箱操作也多,有时候赢能拿钱,但有时又要故意输,捧别人赢,能拿更多钱。断条胳膊断条腿都有标价。”
木代嘴唇发干,看着罗韧不说话,罗韧好像知道她想问什么,点头:“对,我断过,胳膊。”
木代低下头,两只手绞在一起,恍惚中,感觉车停了。
抬头看,确实是停下了,罗韧把车子偏开,临时停在紧急车道上。
问她:“是不是很难接受?那咱们先不说这个了。”
木代摇头,觉得心里闷闷的难受,顿了顿解开安全带,过去伏到他怀里。
罗韧笑着搂住她:“那时候不懂事,早知道以后有个姑娘会为我难受,我怎么也不会让它断的。”
“哪条胳膊?”
“左边的。”
木代伸出手,轻轻抚摩他左胳膊,力道很轻,近乎小心。
罗韧揉揉她头发:“恢复的很好,拳场里操作惯了的,胳膊一断马上抬下去,医生等着接骨、又有土方的包扎草药,几分钟的时间,干脆利落,没反应过来就结束了。”
而这个时候,往往能隐隐听到前场的欢声雷动,那一定是胜者巡场,看客往场内撒现钞,有只穿比基尼的美人儿过来献花环,暗示着今晚可以免费。
……
紧急车道不能停车太久,车子很快重新上路,太阳已经开始往斜里走,温度也不像正午那么炽热了。
木代蜷缩在副驾驶上,沉默的,动作很慢的,偶尔吃片薯片。
罗韧看她:“要不要睡会?”
她摇头:“那你后来,是怎么从打黑拳,又变成了雇佣兵的?”
那要从一场打死拳说起。
打死拳,相对于黑拳来说,更加残酷刺激:要求更高点数的死亡率。
但是这样的拳赛,票价往往更高,也会引得更多的人趋之若鹜:罗韧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人那么狂热的,花费巨资,只为全程目睹同类的死亡。
他不打死拳,打伤打残都很少,除非对方要把他打残,或者对方要挣这伤残的钱,那时候,他已经对这种生活厌倦和反感,但很多圈子,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那一场,罗韧第三个上。
临赛之前,组织抽头的人急急把他拉到拳场后头后门,吩咐他:场内开赌,场子的老板也兴起下了注,这一场得是个死局,对方实力不如他,要罗韧下狠手。
罗韧说:“你知道我不打死拳的。”
抽头的人说:“这是临时有变,谁也没料到。场头一下注都是几百万,所以我才来找你商量。”
“没得商量。”
抽头的人变了脸,说:“罗,你找死,你给我等着。”
说完了怒气冲冲拂袖而去,罗韧心里烦躁,一脚踢在后门处堆着的滚木垛上,木段散落着滚下来,有个人影从木垛后头站起来。
罗韧并不在乎,地下拳场蝇营狗苟,太多这种行迹可疑的人和事了。
借着廊道里透出来的光,他看到那人右臂的袖子撸起,前臂刺了行汉字。
——银碗盛雪,白马入芦花。
罗韧忽然觉得有几分亲切:“中国人?”
“日本人,日本,北海道。”
原来是小日本,罗韧瞬间对他好感全无,掉头就走。
进场上台,才发现不对。
原本,对手是个白人,叫休曼。
但是,当组织者扯着嗓子,对着喇叭狂热的吼着“欢迎挑战者休曼”的时候,从欢声雷动的另一侧通道走出来的,是个体重90公斤的泰国人,皮肤黝黑,比罗韧还高半个头,赤裸着的上身块块肌肉垒起,形如硬铁。
罗韧站着没动,心里骂:我cao。
观众也有质疑,尖叫:“这个不是休曼!”
组织者大笑:“不,这个也叫休曼,只不过不是你们想象的那一个,我们故意瞒着你们,surprise!”
欢声雷动,场内气氛到达又一个高潮,无分男女,忽然都挥着手臂,叫:“打死他!打死他!”
这个泰国人,不知道原名是否真的叫休曼,后来罗韧才知道,他是泰国本土拳手,曾经赢得过拳王称誉。
而拳王,绝非乱叫的。
实力悬殊,罗韧只挡了十来个回合,对方一记重拳过来,他几乎是当场休克,重重触地的刹那,听到雷鸣一般的掌声,然后有道黑影,像是阴云,向他罩过来……
就在这个时候,场内响起枪声。
连发,像小型冲锋枪,嗒嗒声不绝,并不打人,打墙,也打灯,墙皮剥落,砖屑横飞,崩裂的玻璃片像急雨,哗啦啦落在拳赛台上。
场中刹那间乱作一团,鬼哭狼嚎,狼奔豕突,男男女女抱头鼠窜,那个泰国人早跑的不知道哪里去了,场子里的打手在高处吆喝着,挥着手枪,漫无目的开枪。
终于安静下来了。
罗韧睁着充血肿起的眼睛,挣扎着抬头,看到两个模糊的人影,向着拳赛台上走过来。
其中一个,在后门处见过,手臂上有汉字刺青,清瘦,彬彬有礼,脸上习惯带着笑,是个日本人,叫青木。
另一个,是个小个子黑人,尤瑞斯,吊儿郎当,脑袋上披一块彩色金线的头巾,右手拿一把微型冲锋枪,嘴里叼一根棒棒糖。
他走到罗韧身边,枪夹在腋下,像是夹了根甘蔗,左手握拳,右手把罗韧的一只手攥出来也弯成拳,然后两拳的拳面一碰。
说:“哦噎!”
罗韧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是被说不清的、莫名其妙的声音吵醒的。
睡在一个木头房子里,后窗开着,望出去是密密的林子,林子深处,西斜的阳光闪着灼人眼的金光,有飞鸟在其间啁啾,又有悠扬琴声,不成章法的鼓点……
罗韧挣扎着下床,扶着墙,一步步蹭到门口,推开。
青木坐在高处的大石头上,弹着尤克里里,唱他听不懂的日文歌,后来才知道,他唱的是枕歌,青木来自北海道,祖上是渔民,总要出海打渔。
那首歌唱的是:“今晚睡的是丝绸枕头,明天出海就要枕着波浪了,我问枕头我睡了还是没睡,枕头说话了,说我已经睡着了……”
鼓点是尤瑞斯打的,抱着一个手鼓,大跳大跨,像非洲原始部落里跳舞的土人。
炊烟阵阵,灶房里传出晚饭的香气,有人进进出出,好奇的打量他,廊下的木地板上,胡乱堆着芒果、香蕉、榴莲,还有或长或短的……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