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拈起车帘看窗外风景,车速很快,远处的电线杆一根接着一根快速掠过。
曹严华问:“我太师父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她会不会不愿意收我当徒弟啊?”
木代说:“她会问你话的,你老老实实,不要在她面前耍花招,你那点道行,在我师父面前就是个小手指——别老想着自己是来自解放碑的曹爷……”
她压低声音:“我师父说了,当年,她去劫大户,不动刀不动枪,盘腿坐正屋梁上,跟主家说,随便人上来打,能让她挪窝儿,她一分钱不要。但若是奈何不了她,就得送上一千个银洋。”
曹严华眼睛发亮,像是听传奇故事:“然后呢然后呢?”
“那些家丁护院,架着梯子上去打她,哎呦哎呦,都被她踢下来了,主人家脸都绿了,大红纸包了十筒银洋,差下人用个金漆盘子托上来,我师父就下来了,银洋取走,金漆盘子上放了一块青瓦,瓦上还雕了朵梅花,有个燕子立在梅花梢头,她坐房梁上,一边打人,一边雕画儿,两面功夫都不耽误的。”
曹严华愣愣的:“燕子是什么意思?燕子……李三?”
“也不是,师父说,那时节,燕子李三名头太大,京冀一带,好多人借他的名头。”
“那送块瓦是什么意思呢?”
“主人家会把这瓦,像模像样的立在正屋檐上。就是表示,这家已经被燕子门的梅花九娘照看过了,同道若是给面子,就别再来吃二回。”
曹严华追着问:“要是硬来吃二回呢?”
木代眼一瞪:“他敢!”
太师父果然是个厉害角色,曹严华觉得与有荣焉,忽然想到什么:“那太师父的腿怎么就不中用了呢……”
还没问完就知道坏了,木代脸色一变,一巴掌朝他脑袋瓜儿掀过来。
大概是师门禁忌,该死该死,曹严华头皮发麻,眯缝着眼睛准备受她一拍……
谢天谢地,木代电话响了。
是罗韧的。
接起来,他在那头问:“下一站是哪?”
下一站?木代也不大清楚,正巧有个列车员经过,赶紧问了,告诉罗韧。
他说:“你下一站下车。”
“为什么啊?”
“没那么多为什么,下车、出站。”
木代心里咯噔一声,隐隐有点猜到,顿了顿说:“行,我跟曹胖胖说一声。”
“不用跟他说,让他继续往下坐。”
……
挂了电话,曹严华一脸殷切:“是我小罗哥吗?小师父,你刚说要跟我说一声,说什么啊?”
木代咳嗽了两声:“是这样的……为师……下一站要下车……”
“咱们不是要坐到楚雄吗?下一站就下?”
“不不不,你继续坐,到了楚雄我们再汇合,一起去师父那里。”
“为什么啊?”
……
下车,出站,拥挤的人流尽头处,看见罗韧的车,车顶四盏狩猎灯像明亮的眼睛,罗韧倚着车门,大老远的,伸手朝她挥着。
木代提着个塑料袋,站在人群里笑,直到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才磨磨蹭蹭到跟前。
罗韧问她:“之前,你说想带我一起去见你师父,因为什么?”
“因为我师父是老派的人物,她说了,天地君亲师,师父跟父母也差不了多少的。如果我有了中意的人,她不看过,不点头,是不算数的。”
罗韧嗯了一声,眉头皱起来。
过了会,他低头,理了理自己的衣服:“那你看,我穿这一身,还行吗?”
☆、163|第③章
时候是下午两点多,列车到达楚雄的时间是第二天早上九点,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距离再次接上曹严华,满打满算,十八九个小时。
罗韧征求木代意见:“咱们开车走,知道你赶时间,我尽量不比火车慢——但话说在前头,累了我会歇,饿了我也会停车吃饭,把你平安送到是目的,我不冒那种赶时间的险。”
木代觉得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行啊。”
又问他:“为什么一定要和我单独走啊?”
车里没别的人,看来炎红砂和一万三也被他安排走了。
罗韧笑了笑,说:“就想跟你说说话。”
——就想跟你说说话。
木代其实挺高兴。
细想想,这么久以来,虽然总能常常见到罗韧,但是独处的机会很少,连正经的约会都没有过,以至于她常常幻想着,化个美美的妆去赴约是什么感觉、双双去超市购物是什么感觉,一起进影院看电影,又是什么感觉。
还说要带她爬雪山呢,结果双双掉地洞里去了,不过地洞那次……嗯,勉强也算,挺有进展。
十八九个小时,那么久的时间,罗韧应该是要说很多话吧。
先去超市采买吃的,虽然速战速决,但也是正经推了车的,也算是全了她“双双购物”的念想。
货架间距狭窄,两人推着车且停且走,罗韧偶尔问她:“这个要吗?”
但凡她点头,他就随手把东西取下,轻而易举,不像她从前逛超市,想取高处的东西,总得又蹦又跳。
拐了个弯,经过厨房用品的货架,这些柴米油盐刀具锅碟,木代从来是不看的,这次也奇了,脚步忽然就慢了很多,偷眼看盐袋醋瓶,脑子里忽的冒出一个念头来。
——将来,要是跟罗韧一起生活,总不能餐餐外卖,家里这些锅具还是要常备的,油盐酱醋也要齐全,当初在郑梨姑妈的饭店打工,刀工还是练的不错的,炒两个家常菜也勉强应付……
回神的时候,看到罗韧也停下了,正饶有意味地盯着她看。
木代居然脸红了,结结巴巴说:“走啊。”
她慌慌推了车走,罗韧在后头问了句:“是不是想嫁人了?”
啊?木代张口结舌。
罗韧过来,伸手搂住她腰:“我以前听人说,爱美爱俏的年轻姑娘,哪天忽然对厨房用品感兴趣了,不是想当大厨了,就是想嫁人了。”
木代干笑:“没有没有没有……我就是想着,郑伯饭店里,调料也不知道全不全……”
“替郑伯谢谢你了,开张至今,你连厨房都没进过。现在离着八百里远,帮他操心调味品全不全。”
木代一张脸红的跟猴屁股似的:“不客气不客气。”
罗韧忍着笑,真想亲她两下,不过总有人行来过往,只得作罢,想了想问她:“我要不要提点礼物过去?”
这倒不用,木代答的飞快:“师父看不上的。”
车上了高速,一切平稳,两人都没说话,罗韧却分外喜欢这氛围,有时他只一个眼神,木代就把水拧开了送过来,他喝完了,她又把盖子拧上——始终把瓶子攥在手里,瓶子里剩下的水随着车身一漾一漾的。
这边的高速很有特色,来往车道围栏分开,围栏上密植了绿色植物,远远的,植被间执拗地伸出一朵纤细的白花来,迎着日光摇颤,与车子风一般擦肩而过。
这是开口的最好时候了吧。
罗韧目视前方,没有看木代。
“那个时候,我人在菲律宾,跟家里闹翻,撕了护照,拒不回国,一时意气,后患无穷。”
木代知道前情,明白这是后续,于是静静听着。
“把自己搞成非法滞留不说,钱还很快花光了。饿极了,再也拽不起来,老老实实,想办法伺候这张嘴。知道我找了什么工作?”
“保镖?”
罗韧轻笑:“太高看我了,是洗碗。”
对菲律宾而言,他是彻头彻尾的“外国人”,没有门路,没有身份,一时只能拿体力换酬——在当地华人的小饭馆里洗碗,还不能正大光明的洗,大多数时候,蹲在后厨狭窄逼仄的洗碗间里,混着洗洁精的油腻污水自脚下横陈而过。
“在当地,这种老实巴交的华人最受欺负,总有一些帮派的小喽啰过来敲诈、勒索,有时候,还会对女眷动手动脚。有一次我实在气不过,抡了口锅就冲出来,一对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