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独影抬手,似想摘下一朵榴花,却在指尖碰着花瓣之际收回了手,吸一口气,然后声音和着呼出的气息而出,如同一声低长的叹息。“顾云渊,你看我今日无限风光,可你不知过往的二十年我是如何走过的。”她垂眸看着自己的双手,“你不知我这双手上有过多少血腥罪孽,而你亦不能在我五岁之前便与我相识。”抬眸,看着面前的男子,凤目里已重蕴冰雪,“顾云渊,你我离得太远。”
顾云渊一震,还未及开口,风独影已抬手阻止他:“你这样的人,该取个宜家宜室的好女子,然后生儿育女,然后一展抱负,做个名垂青史的一代贤臣。我言尽于此。”
话音落下,她不等顾云渊回应,已是转身绝然而去。
望着她的背影消失于长廊尽头,满庭芳华的院子瞬即空寂,顾云渊静静矗立,片刻才轻轻叹息:“那些过往,我未及参与,又怎会在意。你和我是从那日街中我看到你才开始,虽则远,但我自会一步一步走近,终有一日会站到你的面前。”
那句话,要告之的人已然走远,可他对着空旷的院子脉脉诉说,她听不到不要紧,只要他能做到便好。
收敛起心思,打点起精神,他从竹椅上站起,转过身准备离去,却在转身的瞬间身形顿住。
前边的槐树下,丰极不知何时到来,也不知已站立多久。
院子里的两人,一个容貌普通,不过八品文曹,居于官阶之末;一个容倾天下,位居太宰,乃是百官之首。
可是那刻,两个男人隔着数丈之距,遥遥相对。
一个目光深沉,雍容雅丽如玉树;一个目光坦然,颀长雅正如碧松,从容貌到地位都如天地悬殊的两人,竟隐有旗鼓相当之气势。
对视许久,两人彼此微微颔首,然后一个入内,一个出府。
擦肩而过之际,一阵暮风拂过,六月里,却是凛冽如刀。
三、天下何限1
元鼎三年六月初四。
北征大军起程之日,百官于帝都北门外送行。
城门之前,大军静立,铠甲灿目,一眼望去,那威武雄壮的气势令人屏息。而半空中,旌旗飞扬,最令人瞩目的自然是那迎风招展的苍龙旗与白凤旗。赤色旗帜上一条张牙舞爪的苍龙盘踞云间,那是乱世中威震群雄的东始修的苍龙旗。黑色旗帜上一只白凤展翅翱翔云空,则是曾令诸英闻风丧胆的风独影的白凤旗。
万军之前,两骑矗立,赤甲黑马的是当朝皇帝东始修,白马银甲的是“凤影将军”风独影。当百官行完礼后,东始修一抬手,大军齐喝,刹时声若雷鸣,气震天地。
喝声未止,风独影马鞭一扬,顿如箭驰去,银甲在朝阳下闪着灼目的光芒,綉着华丽凤羽的白色披风被风吹拂着在半空飘扬,仿佛是真的凤凰展翅,绚烂至极。而在她的身后,千军万马如奔流浩荡跟随,那等雄豪壮观,令群臣百姓震叹惊艳:风将军实不负“凤凰”之名也。
“七妹果然最喜的还是出征。”目送大军之前遥遥领先的一骑,宁静远轻轻感叹。
“这一点上,大哥与七妹是一致的。”白意马则道。
“呵……”宁静远轻笑一声,点头。
“所以大哥才抛下我们兄弟几个,只带上七姐。”南片月嘀咕着。
“八弟你就死心吧,这辈子我都不会给你机会再出战的。”华荆台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哼,别忘了大哥才是皇帝,他的话才算数。”南片月不服气。
“咱们走着瞧,看谁的话算数。”华荆台不以为然。
眼见这两人又要斗上嘴了,皇逖目光一扫,顿各自收声。
宁静远看着不觉好笑,目光掠过一旁的丰极,见他依旧望着大军远处的方向,不知怎的心头便有些恻然。
等到大军消失不见影儿,送行的朝臣百姓纷纷散去,六兄弟自也是打算回府。
华荆台正想提议去宁静远府中打劫一顿的,话没来得及说,宁静远却已望着皇逖道:“二哥,我们一道走走如何?”
听了这话,华荆台赶紧道:“三哥你与二哥顺道买些好酒回,我与四哥、五哥、八弟先去你府中等你们啊。”说罢冲着丰极、白意马、南片月使眼色,三人会意,都附和道:“二哥、三哥,我们先行一步了。”
于是四兄弟打马先去了宁府,赶在宁静远回府前一窥有否藏着蒙成美女。
等人潮都散了,兄弟也走远了,皇逖问:“三弟是有事要与我说?”
宁静远点点头,目光一扫,然后指着数十丈外的一处山坡道:“二哥,我们去那边如何?”
皇逖点头。
骑马到了山坡上,立于高处,竟还可看得远处半空中扬起的滚滚尘土,显见是大军所过之处。两人下马,遥遥望着远处,半晌后,皇逖开口:“三弟要与我说什么?”
宁静远收回目光,“听说二哥有意让顾云渊做我们的妹婿?”
皇逖点头:“我是有说过这样的话。”
宁静远摇头:“二哥,不可。”
“为何?”皇逖目光一闪。
宁静远目光眺望远处片刻,才道:“二哥,我知道你是疼爱七妹所以才如此关心她的终身大事。唉,其实就这一个妹子,我们兄弟几个又有谁不是疼她入骨。但是……此事却是万万不可为。”
皇逖目光一凝,不语。
“二哥,你我皆知七妹何至今日依旧未嫁。”宁静远望着远处半空中飞舞的尘土,心头便也似灰扑扑的蒙着一层,“若你真要把七妹嫁给顾云渊,先不说大哥与四弟的反应,便是七妹那里也不会答应的。”
皇逖默然片刻,才有些气愤又有些怜惜的道:“就因他二人,才至七妹蹉跎年华,有时我真想给他们一人一巴掌。”
宁静远闻言苦笑:“二哥,若真是一巴掌可解决的事,我们兄弟何至于为难至今。要知道今时今日,一个天下至尊,一个执国太宰,皆是牵一发而举国动,一个不小心便可酿成覆国大祸。”
“唉。”皇逖难得的叹一口气,亦是满脸怅然,“我还真不知到了今日,他们三人到底谁错,又是谁错得更多。”
“谁也没错。”宁静远也叹气,“只是……四弟那事事求全的性子,可谓成也它,败也它,才有了今日进退不得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