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这话,谢孤棠迟疑片刻,终于道:“我想和他们玩。”
这话很幼稚,但他思考了很多年,却才明白,他只是想有些同伴罢了。
谢澈清点头,倒也不意外,告诉他:“那你就学他们。你多观察,多学,看他们怎么笑,怎么哭,知道什么时候该笑,什么时候该哭,什么话让人高兴,什么话让人讨厌,知道这些,你便有同伴了。”
谢孤棠应声,迟疑好久,他问:“师父,我是个怪物吗?”
谢澈清闻言,终于有了些许表情波动。他嗤笑:“怪物?不,”他说得认真,“你是天才。”
“问心剑追寻的,是真正的天道。”谢澈清转头看着冰原,感慨着,“是理解天道的规则,理解万事万物如何运转。而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无善无恶,无丑无美,欲寻天道,便需心中澄净,无独爱,无偏颇,才能避免一叶障目。故而问心剑前几重与无情道相似,都要求修炼者轻薄爱恨,不问情仇。可这从不是我们最后修炼的目的。”
“那,”谢孤棠疑惑,“要如何,才能看见真正的天道规则?”
谢澈清沉默不言,好久,他摇头:“我不知道。”
谢孤棠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但他年纪太小,始终无法理解。
他只是按照谢澈清的话,开始学习当个普通人,他观察他们,理解他们,慢慢的,他从容有余,开始融入世间。
他天赋非凡,为人刚正不阿,他成为大家心中可靠的大师兄,成为一代俊杰,成为天剑宗未来会接替他师父的天才剑修。
可他也知道,无论有多少名头,私下里,他的同门永远不会和他成为朋友。
他始终孑然一身,唯一可称亲友的,只有他师父。
但有时候,连他自己都会怀疑,修炼问心剑的师父心中,他又有几斤几两?
从无人在乎他,也从无人相信他会在乎别人。
他独行于天地,看似是个正常人,却从未以正常人身份与人相处。
如此过了几百年,有一日,他遇到两个人。
这两人不属于这个世界,他期初只是为了一个承诺来到他们两人身边,却慢慢与他们相处。
他们如此鲜活生动,像是细雨润入他的生命。
他们一起历经生死,一起闲游玩闹,一起泛舟湖上,于满夜星空下,他终于听到有一个人告诉他:“我把你当朋友。”
他诧异,转头看那个俊秀青年,他特意提醒他,他是修问心剑的人。
他以为,对方会在听闻这句话后明白他的特殊,他的冷心冷清,他的付出无报。
然而简行之却毫不在意,认真告诉他:“我不信。”
他不信一门心法就能让人无爱无恨,他也不信他是虚情假意,这或许是这世上,少有用心去体会他谢孤棠的人。
哪怕知道他是问心剑,他们所有人,却始终没有任何改变,当他是朋友。
于是嬉笑怒骂,跟着他们丢脸到掌门面前,他也甘之若饴。
只是当他以为这就是他们之间所有关系,直到洛不凡突然找到他。
“死生之界破了,你师父苦苦支撑,但他成不了多久,必须在封印彻底破损之前,杀了邪神。”
“怎么杀?”
“让协助翠绿,让邪神吞噬简行之,简行之魂魄和邪神融合之后,明净真君会立刻苏醒,以自己的魂魄作为容器,控制住邪神,我们准备了百年的剑阵会立刻将他诛杀。”
谢孤棠说不出话,他听着洛不凡说了所有前因后果,好久,他沙哑出声:“所以当初,你放我下山,去保护秦婉婉,就是为了这一天。”
“是,”洛不凡点头,“当时你不下山,我也会派其他人去。只是相处久了,我怕其他人不忍心,你愿意去,再好不过。”
谢孤棠低着头,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年少那位师弟死的时候。
其实他不是不想哭,他只是不知道,到底该做什么,才能表达内心那种情绪。
他甚至不知道,这是什么情绪。
他感觉有什么被一层薄膜笼罩,薄膜之下,是汪洋大海,是惊涛骇浪,可他却遥遥无法感知。
他脑海里是简行之,是秦婉婉,是南风,是翠绿,最终,还是回到了八岁那年,他第一次走进死生之界风雪,看见那些地狱恶鬼往上攀爬,王晓的血染湿白衫,师父赤足走进风雪的模样。
天道无偏爱,天道只有大爱。
于是他抬手,恭敬行礼,沙哑出声:“是,掌门。”
他如掌门所说,协助翠绿单独留下简行之。
然而在准备毁掉简行之给他的求生符纸时,他终于还是无法下手。它只是隔绝了那符纸的联络,然后死死攥着它,转身离开。
或许也就是从那一刻,他感觉有什么在缓慢裂开。
他看着秦婉婉挣扎嘶吼,听着南风质问,他走出山洞,看漫天风雪,看秦婉婉于绝望中的抗争。
他缓慢走进风雪,他不由得想,到底是什么天道,什么是规则。
天道无情,可他是人,人窥天道,可人终究不是天道。
不是天道,怎能无私?为天剑宗、为世间不救简行之,难道这不是对天剑宗、对他师父、对世间的偏爱?
人是人,天是天,这本身,就是天道最初的规则。
以人窥天,首先要明白的,便是自己是人。
意识到这一点的那一刹,无数问题涌入脑海,到底什么是人,到底如何做才对,他一生从未如此清晰的感知到,天道的临近。
他站在风雪里,翠绿惊慌不已。他们都很清楚,这样毫无准备的顿悟,若不进阶,或许成魔,可那一刻,他却不想停。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这么想做什么事,想救一个人。他隐约感知到什么是真正的情绪,所有回忆都成为他理解这世间的基础。
他在那一刻顿悟,终于有了去为简行之和秦婉婉破局的资格。
他救下他们,回到死生之界。
谢澈清灵力使用过度,已经是满头白发,他看见步入化神的谢孤棠,诧异出声:“你怎么来了?”
他从谢澈清的话里,终于感知到那微弱的担忧。
他看着谢澈清,笑了笑:“师父,你走吧。”
“我还没死呢,”谢澈清笑起来,“轮不到你。”
谢孤棠没有说话,他伸出手,定住谢澈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