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孩子哭声中,只有谢孤棠坐在原地,他似乎有些茫然,想做点什么,但不知道该做什么。
他的异样让其他人注意到,平日同那位师弟关系交好的一位弟子站起来,大喝出声:“玉!王晓对你这么好,他没了,你一点感觉都没有的吗?!”
谢孤棠愣愣看着那个弟子,他说不出话。
旁边有弟子叹了口气,抽噎着给谢孤棠解围:“杨平,你也别为难玉了,他修问心剑的啊,他不懂的。”
谢孤棠张了张口,他想辩解点什么,却始终辩解不出声来。
打从那天起,就真的再也没有人同他交心。
谢孤棠一个人住一个院子,他早上起来,就对着镜子,他很认真想要做出表情,他回忆着旁人的样子,一点一点勾起嘴角,又一点一点皱起眉头。
其实他们说的没错,他不懂的。
他又恢复平静表情,走出门外。
八岁那年,他终于第一次见到他的师父。
彼时他还没有修习问心剑,不能进入死生之界,他只能同掌门、洛不凡一起站在死生之界门口,茫然看着结界内的冰原。
他站了许久,就看风雪中赤足走来一人,衣衫破旧,长发散披在身后,神色同他如出一辙、甚至更加冰冷。
他走到结界前,低头看着八岁的谢孤棠。
两人静默不言,好久后,掌门开口:“澈清,你同他好好聊聊吧。”
说着,掌门便带着洛不凡离开,只留谢孤棠一人在这青年面前。
他仰头看着青年,发现青年似乎比他更为沉默。
好久后,他率先开口:“你就是我师父?”
“也许是。”
青年出声,声音有些生涩,似乎好久没有说话。
“什么叫也许?”
谢孤棠听不懂,青年神色平静:“如果你愿意入我门下。”
“我可以不入吗?”
谢孤棠听出他话中之意,有些疑惑,青年点头。
“问心剑,代价巨大,你可以不入。”
“什么代价?”
谢孤棠不理解,青年伸出手,递到他面前,谢孤棠茫然,青年只道:“我带你去看。”
谢孤棠握住青年的手,被他拉着进了结界。
一入结界,他就感觉无数恶念迎面扑来,这才发现这冰原根本不是普通冰雪,而是这位修士以剑意镇压邪气形成。
他将他抱在怀中,周边冰雪之剑环绕,剑阵为他留出一块安稳之地,青年抱着他步行向前。
“曾有一个世界,据说是神关押恶魔凶兽之地。”
青年声音冰冷解释着,告知谢孤棠:“这些恶魔想尽一切办法逃离,有一日,他们终于与另一个世界拉开一道裂缝,他们试图从裂缝冲出来,掠夺这个小世界,天剑宗历经大战,当年问心剑剑主以问心剑驱赶恶魔,封印两界,而这两界交接之处,便为死生之界。”
说话间,他们来到悬崖边上,这时谢孤棠便感觉有热浪滚滚而来。
他低头下去,便看见下方是滚滚熔浆,熔浆之中,一张张面孔、一只只手宛如地狱恶鬼,拼命往上挣扎着想要冲出来。
只是有一张无形的网仿佛盖在上面,死死压着他们。
而这熔浆之上,一把金剑高悬当空,偶尔有些怪物从熔浆中冲出,金剑立刻化作一刀剑光,将这些怪物斩杀落回熔浆。
“剑主留问心剑‘天渊’镇守此处,至此之后,问心剑历代弟子,在自己师父飞升或者道陨之后,便会继任师父的位置,成为死生之界新一代守护者。”
“这就是代价吗?”谢孤棠觉得,这似乎也没什么。
青年平静注视着那把金剑:“你必须留在天渊附近,而死生之界魔气弥漫,寻常人不能抵御魔气侵蚀,无法入内。”
“也就是说,”青年转头看向谢孤棠,“如果你要成为我的弟子,有一天,在我离开之后,你就要独自一人坐在这里,一直到死,或者飞升。”
“你不能有爱人,不能有挂念之人,不能有无法割舍之物。也不会有人,愿意将你看做无法割舍之人。”
听到这宛如诅咒的话,谢孤棠依旧平静。青年追问:“你愿意吗?”
“吃了王晓的,”谢孤棠看着熔浆里的东西,感觉有些熟悉,“是他们?”
“有一只不慎落跑,出去之后刚好遇上一位小弟子。”
青年不知道谢孤棠为什么问这个,实话实说,谢孤棠沉默着,好久,他抬头,平静开口:“好。”
青年不说话,他注视着谢孤棠。
“我希望你在成年后回答我这个问题,可问心剑要从小修炼,而我也无法培养太多弟子。”
青年说着,将谢孤棠放到地面。
他抬起手,轻轻落在谢孤棠额间。
“若有一日你后悔,你便想想,今日你为何答应我。”
“好。”
谢孤棠平静开口,青年闭上眼睛,一道法印落在谢孤棠额间。
“吾名谢澈清,问心剑一脉,弟子随师姓,由师父赐名。”
“至此之后,你名……”谢澈清语调微顿,他转过头,看见病原上盛开着的一朵海棠花。
那是他亲手以灵力养出来的,这冰原上唯一结出的活物。
他凝望着那艳丽海棠,轻声开口:“谢孤棠。”
师徒结契,他不能在死生之界待太久,便被谢澈清送出来。
送出结界时,谢澈清替他清除了身上的魔气,将他交给洛不凡。
掌门有些着急,只问:“他一个孩子,你怎么把他带到死生之界去了?要是他被魔气侵蚀……”
“他总得看看。”谢澈清打断掌门的话,声音平静,“路,得是他自己选。”
说完,谢澈清转身离开,又回到风雪之中。
从那以后,谢澈清每个月教授他一次。
他不能再进死生之界,谢澈清说,进多了,他就出不来了。
于是他们就隔着结界说话,隔着结界授课。
一年两年,谢孤棠慢慢长大,两人熟识起来,谢澈清似乎很了解他,看他一眼,就知道他心情如何。
有一日,他突然开口:“不高兴就说吧。”
谢孤棠一愣,随后摇头:“我不会不高兴。”
“问心剑又不是当死人,”谢澈清声音冷淡,“喜怒哀乐,总是有的,只是淡些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