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太清楚知道,秦芃说她喜欢的,其实是哪个假扮他的秦书淮。
这样的感情,他不屑,也不齿。
秦芃知道“柳书彦”对待她的请求,其实一直是在退缩,骤然得到了这样的应许,秦芃不由得笑起来,重重点了头:“好。”
那天讲学时候,秦芃就觉得柳书彦明显换了一个风格。
平时讲学,柳书彦都是一板一眼讲着书,从来不看她。可是那天的柳书彦,却是会时不时抬眼看她,眼角眉梢,都仿佛带着默默春情。
下学之后,柳书彦同秦芃道:“柳某想请公主吃顿饭,公主意下如何?”
秦芃骤然笑开:“不会又是羊肉汤锅吧?”
柳书彦从秦书淮的册子里知道这一段,不禁笑了起来,他虽然从来都是一个人,却不代表他不懂女人。柳家姐妹众多,柳书彦沉浸在女人堆里多年,自然熟知女人在想些什么。
他压住笑意,认真道:“你放心,不是羊肉汤锅。”
两人一起出宫,柳书彦善谈,一路讲着笑话,秦芃咯咯发笑。行了许久,马车停了下来,柳书彦卷起车帘,先下了马车,然后抬起手。
秦芃走出来,仰头看见“琉璃阁”的店名,她抿嘴一笑,手搭上柳书彦的手背,由他搀扶着走了下来。
柳书彦包下了整个顶层,引着秦芃走进去,顶层里种满各式花朵,仿若在园林之中,琉璃灯错落有致悬挂,等晚上时候,灯亮起来,灯光落在这些花间,呈现出一种梦境似的美丽。
秦芃和柳书彦来后不久,天就黑了,两人吃着精致的点心,随意聊着天,而后秦芃坐在窗边,眺望着远处江景,看渔舟晚唱,江边灯火。
她身侧开着牡丹,这本不是花开的季节,却被人刻意培育而成,柳书彦喝了酒,撑着下巴,看见美人与花相互映照,他觉得自己有些醉了。
秦芃坐在那里,一个人。
明明自己在这里,柳书彦一瞬间却觉得,这天地间,的确只有那人一个人。
她一定很冷吧?
柳书彦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这么觉得,他撑起自己,走过去,给她披上了外衣。
秦芃有些奇怪,回头看向柳书彦,却见俊秀公子扬起笑容:“独行漫漫路,为伊添寒衣。”
说着,柳书彦弯下腰,用手捧着她的脸,用额头抵住她的额头。
他带着酒气,温柔了声音:“愿得佳人顾,白首不相离。”
秦芃没说话,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容颜,想起那个清晨,当她走出皇帝寝宫,当她以为世界一片黑暗的时候,这个人站在不远处,含笑望着她。
“你来做什么?”
“来送公主回去。”
“送我做什么?”
“若是公主摔倒了,还有人扶一把。”
“本宫允许你,扶本宫一辈子。”
那片刻的温暖无与伦比,涌现上来,让她热了眼睛。她抬起手来,环住柳书彦的脖子,沙哑道:“好。”
柳书彦低声笑起来,神色温柔:“别着急说好,等你喜欢现在的我,再说好。”
秦芃有些茫然抬头:“什么叫现在的你?”
“就是,别总惦念着过去,”柳书彦直起身子,看着她,慢慢道:“要看着未来的我,你还喜欢的时候,再说好。”
秦芃不太明白柳书彦的意思,而柳书彦知道她不明白,用扇子敲了敲她脑袋,笑着回过身去。
等到夜里,柳书彦送着秦芃回去,到了门口,柳书彦站在路灯下,目送秦芃进府,踏进门槛时,秦芃忍不住回头,突然叫住他:“柳书彦!”
“嗯?”
柳书彦抬眼看向大门前的女子,秦芃有些踌躇:“你喜欢我吗?”
柳书彦微微一愣,随后慢慢笑开。
“姑娘,”他声音温和:“有点喜欢,可我想再喜欢一点。”
秦芃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她以为自己会难过,就像当年秦书淮说他不喜欢自己时,有那么点酸涩苦楚。
然而大约是人长大了,听到对方这么坦坦荡荡承认着不够喜欢,她也不觉得有什么。
她点了点头,认真道:“行,我等着。”
柳书彦笑出声来,看着秦芃回身进府,他仰头瞧了一眼路边悬挂灯火明灭不定的光,随后自己掌灯,去了淮安王府。
他到了秦书淮的府邸,江春赶紧引他去了秦书淮所在的庭院。如今秦书淮谁也劝不住,江春巴不得正事儿能让秦书淮回个神。
柳书彦走到后院,就听见断断续续的琴声,一声一声,根本听不出调子。
那琴声拨得极为缓慢艰难,周边许多人围在院子长廊上,却都不敢上前,柳书彦提着灯走进去,看见那个束发盘坐的青年。
他的指尖鲜血淋漓,血落满了琴弦,正常人早就因为疼痛放弃了,他却还是在坚持弹奏。
柳书彦倚靠在长亭柱子上,静静看着秦书淮,然后听着断断续续的琴响。
“你在弹什么?”
柳书彦声音平淡,秦书淮没说话,仿佛这个人不存在一样,低头弹琴。
“你这样下去,你的手就废了。”
柳书彦提醒,秦书淮不为所动。
“你……”
“别说话。”
秦书淮认真开口,温柔道:“你会吵到她。”
柳书彦皱起眉头,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却知道,这一定和赵芃有关。
他和秦书淮一直处于一个非常微妙的关系,用身份和位置来算,他们是仇敌。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总觉得,这世上,他们或许又是最了解对方的人。
于是他们的关系永远处于一条微妙的平衡线,偶尔互相信任,又常常敌对相处。
秦书淮有赵芃,他有董婉怡,然而她们都死了。
柳书彦一贯不太和秦书淮计较他做的一些事,因为有时候柳书彦觉得,秦书淮脑子大概有点问题。尤其是在涉及赵芃的事情上,他有病。
比如此时此刻,柳书彦就觉得,秦书淮大概是犯病了。
他坐下来,给自己倒酒,温和了声音:“玉阳公主去了六年还是七年?”
秦书淮不应他,柳书彦转动着酒杯:“今年是第七个年头了吧。”
“这七年里你做的荒唐事还少吗?让人找三四岁的小孩子找她的转世,让道士来家里招魂,秦书淮,”柳书彦抬眼看他:“哪一次,她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