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下来了。
“圆……圆圆姐……”闫小光大气不敢出,她站在地下练习室的台阶上,刚刚偷偷挤进了刷卡才能过的关口,今天又不是参观日,“我……我们这样进来可以吗?”
钟圆圆藏身在一个阴影里,直接蹲下了,她贴在通道墙边用镜头对准了走廊十几米外开着灯的三号练习室。
周子轲站在练习室后面靠墙的位置,他个子高些,无论舞蹈老师说什么,他都这么站着看示范,好像懒得动,只愿意看另一个成员做动作。
另一个成员,汤贞,他就勤快多了,乖乖听话练习了一整天,额头上手上脖子上已经全是汗了,连耳鬓的头发都湿透了,这会儿了,汤贞还虚心听着老师说的话,模仿老师演示给他的动作。他有的舞蹈片段一整串都能连续回忆起来,有的却全然忘记了,要老师教很多遍才能稍微记住。他力气也不够,很多过去有难度的动作都完成不了,尽管那些动作很多都是他自己曾经编排的。
舞蹈老师拍了一下手,蹲在汤贞面前:“阿贞,你和子轲这场纪念演唱会近两个小时,除去子轲自己的部分,你要唱十六首歌,当然有一些歌是你们一起唱。之前我不太清楚你现在的体力水平阿贞,但是今天训练下来,我觉得你还是不要,为了不给歌迷留下遗憾啊,就重新练习唱跳——”
汤贞低头听着,眼睛湿湿的,看舞蹈老师。
周子轲也从后面走过来了,手不自觉放在汤贞腰上。
钟圆圆看着汤贞和周子轲一同蹲下了,在舞蹈老师面前平视着对话。
“是不是现在还太着急了?”子轲问老师。
舞蹈老师抬眼看子轲,大概和他这么直接对话的机会实在很罕见。老师笑道:“阿贞现在主要是体力不足,”她说着,伸手过去握了一下汤贞的细手腕,“如果是为了锻炼身体,做好保护措施,练练舞可以的。但是在演唱会上,上了台,万一出了点什么意外,”她又拉过汤贞的手握了握,对子轲说,“你看,都没力量,摔倒很危险的。”
汤贞的手被舞蹈老师握在手里,汗流进眼睛里,他也不说话。
周子轲从旁边道:“十周年……”他对舞蹈老师说,“只有一次。”
舞蹈老师低头看汤贞:“阿贞,你想跳吗?”
汤贞抬起眼来,看了看身边的小周,又看练习生时期跟过的舞蹈老师。
舞蹈老师忍不住叹了口气。
“以前是个怎么样的小天才啊……”舞蹈老师伸手摸了摸汤贞的脸,小声道,“什么都会,不用我教的。”
汤贞也不回答舞蹈老师的问题,垂下眼了,好像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想还是不想。他不知道任何事情,也做不了任何决定。周子轲从旁边看他,观察汤贞下巴上掉下来的汗粒子。汤贞不喜欢跑步机,不喜欢来来回回地散步,一提跑步机汤贞就开始拖延时间,却能在这里一声不吭坚持这么久也不叫累。
“继续练吧,”周子轲抬头对舞蹈老师说,“反正他不练也要花时间锻炼身体。”
钟圆圆的眼睛不自觉离开了取景框。她直起脖子,看见汤贞在那个唯一亮着灯的练习室里用手心扶着地面站起来了。他蹲了太久腿麻了,汤贞用手背抹了一下脸上的汗,高兴地低头跺了跺脚,挽起的裤腿落下去了,他弯腰又把裤腿拉上来,好像还要继续练习。周子轲走到跟前,真的是随意伸手一搂,搂着汤贞的腰把他搂进怀里了。那舞蹈老师在旁边站着,看着他们,也不说别的话。夜深了,“汤贞老师!子轲!”是温心沿着楼梯下来,从钟圆圆和闫小光藏身的角落旁兴奋地跑下去了,“我拿了夜宵来!想吃烧麦还是披萨?”
夜深了。
陈小娴在床上酣睡,呼吸均匀,她穿着肉粉色的丝绸睡衣,小腹隆起,被温暖的棉被盖住。万邦集团老板,陈乐山陈总,戴着眼镜站在床前,他低头瞧自己女儿苍白得可怜的脸颊,婴儿般细软的长发,睡着时无辜的情态——陈乐山难以接受,小娴,她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女孩,他竭尽全力布下了天罗地网,怎么就无法保护她呢。
手机在睡袍口袋里响了,陈乐山手都有点哆嗦了,他放下手里皱皱巴巴的b超单,把手机拿出来。
几条街区以外,华子在一家酒庄二楼的会客室抓到了梁丘云。
一个月前,梁丘云因为他的鲁莽、冲动,被陈乐山撵回了美国。就在陈乐山重新审视梁丘云公司究竟有多少价值的时候,梁丘云瞅准时机,突然回国,在妇产科门外擅自对媒体宣布与陈小娴相恋多年,小娴已怀有其孩子的事实。梁丘云,万邦集团新任驸马爷,春风得意,喜事临门,连婚期都对媒体公布了,陈乐山这个老岳丈还从头到尾被蒙在鼓里,什么都还不知道呢。
几次找他,梁丘云居然还称忙不见,他就身在北京,却把陈乐山老板吊着,谁给他的胆子这么做?
酒庄会客室里的客人们尽皆惊骇,从沙发上站起来,后退贴近了墙根,酒杯都掉在地上,残酒淌了一地。华子居高临下,左手死死揪住梁丘云的衣领,右手枪口直接怼在梁丘云头上。
梁丘云坐在沙发里,是整个会客室的主座。他明明被人揪着西装的衣领,却抬起眼来看着华子,枪口贴着他的头发,他眼里还一直笑。
天蒙蒙亮的时候,陈乐山从女儿床边站起来,扶着桌沿走出去。他下楼喝了口药酒,含了参片。他对着镜子草草洗过了脸,刮了胡子——外表一向文质彬彬所有细节都特别讲究的陈乐山陈老板,这几日被女儿的事刺激得厉害,夜里都难合眼。
秘书钟坚从窗外一路小跑,跑过了草坪中的小路,走佣人通道进了别墅一楼。他来到陈总身边,拿出公司董事会初步同意的黄健雄在美国推进的投资计划书。陈乐山拿过了,瞥了一眼就放在了一边,钟坚帮老板穿好衬衫,掖好衣角,套上外套。
保姆下楼过来,看到陈总已经打算出门了。“小娴小姐醒了!”她说。
陈小娴总是看着很柔弱,她自幼身子骨就不好,更别提怀孕这样的事,对女儿家的身体总是沉重负担,无论流产还是生下来,都是重创。
“小娴……”陈乐山刚在床边坐下来。
“爸,”陈小娴忐忑地看着他,一双冰凉的小手上去就握住了陈乐山的手,“你不要怪云哥——”
陈乐山的眼珠满含血丝,在金丝眼镜后面眨动着,像在努力压抑腾腾的怒火。
“你,”陈乐山问,“真有这么喜欢他吗?”
陈小娴整个人瘦得厉害,脸颊却有些浮肿起来,她转过身四处看了看,伸长了手够住那张被陈乐山昨晚丢在床头桌上的b超单。陈小娴用手把皱巴巴的纸面捋平整了,双手递到陈乐山面前。“爸爸,”她说,“你看,是你的小外孙。”
陈乐山一眼都不想多看那个孩子。
他问自己的爱女:“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在英国的时候。”
“怎么认识的?”
“我和室友去看《橘子郡猎人》的首映,”陈小娴说,不自觉笑了,“我们在影厅迷路,正好遇到云哥……”陈小娴仔细端详手里b超单上的孩子,回忆着这些和孩子父亲的甜蜜往事,“他让保镖带我们去找座位,因为都是中国人,还邀请我们去了庆功派对。”
陈乐山听到这里,闭上眼睛,如同闻到了鱼肆之腥臭。
“怎么会弄出孩子来的,”陈乐山问,“你的医生不是早就说过——”
“我喜欢孩子。”陈小娴抬起头,对父亲说。
“你知道这个男人是什么样的人吗?”
“我要嫁给我选择的人。”陈小娴说。
陈乐山盯着女儿虚弱却天真的脸,禁不住摇起头来,苦笑着。“小娴,他不会对你好的。”
“爸爸,”陈小娴睁大眼睛,也望着父亲,“有爸爸在,他会对我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