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为邀请函上那句“着装不必太过严肃”而道歉。朱塞表示理解,他知道汤贞的工作忙碌,经纪公司亚星娱乐给这位台柱的行程安排紧张到分分秒秒,就连今天的演讲稿,都是汤贞到现场以后临时背诵的。上台却讲得行云流水,自然又充满真情。这让朱塞再一次领略了这位年轻人的不凡功力。
“没关系,”朱塞笑道,“我也穿着黑啊。”
他是穆蕙兰的家人,而汤贞是外人,身份不同。汤贞明白,没再说什么,他感谢了朱经理的宽容。
嘉兰剧院在开幕仪式结束后,有一个特殊的餐会邀请诸位来宾参加。汤贞行程紧,要提前走,朱塞也没有再留他。瞧着汤贞离去的背影,朱塞忽然想起了三年前,《梁祝》首演成功以后,林汉臣老爷子在一次聊天中与他说,小汤,八岁就红过,接着又隐姓埋名:“像这样的孩子,你对他好,他心里是知道好的。”
汤贞今年不过二十一岁。在社交场合出了疏忽,他自己亲自道歉,不推诿给身边的经纪人、助理,他说,是“我们”没仔细注意。
连朱塞心里也要感慨两下子。只是没等他感慨更多,一个人影从前面走廊的拐角处忽然出现了。
不少媒体记者喊,阿贞,阿贞。还有企业家,老板们,带着秘书,把汤贞包围着。
他们在说,汤贞老师,你这就要走了,不和大家一起吃顿饭吗。
汤贞说自己半小时后还有工作,实在很遗憾。
一个年轻人,从他们这一大群人身边走过去。
起初汤贞以为自己是看错了,他视线越过了身边的人等,望住了那个一身黑西装的男孩子。他的侧脸,他挺拔的背影。这么走过去了,他没看见汤贞。
企业老板也注意到了身后那个人物。他们告诉其他朋友,诶,那就是嘉兰的少东家。这话被汤贞听到了。
周子轲没怎么在意身边长辈们说什么。爷爷去世以后,他已经好几年没见过这些人了。他们问他既然来了,为什么不在开幕式上露面。周子轲也不回答。
朱塞倒是没有半句责怪,只说:“子轲,饿了吧,进去吃点东西。”
周子轲一回头,看见了走廊尽头,那个披着斗篷的人被一大群笑脸簇拥着,已经走进了剧院外的雨里。
一柄柄伞争相撑起来了,老板们接过自己秘书手中的伞柄,亲自为汤贞遮雨,毫不掩饰这其中露骨的殷勤。他们邀请大明星有时间一起吃饭,交流艺术。外面车道上的车开过来了。汤贞一只手伸在斗篷外面,和所有人道谢,握手寒暄。
周子轲站在剧院门口看着。印象里这只手又凉又软。
汤贞的视线时不时晃动,偶尔朝周子轲的方向晃过来一瞥。嘉兰剧院的几位领导站在周子轲身边,朱经理亲自给周子轲举着伞,问周子轲打算去哪里。
助理们艰难地把车门打开,汤贞要上车了。闪光灯中,他再次与所有人道别。雨声淅沥,映得这座城市也像水画似的,布满了如真如幻的倒影。汤贞在那些伞下回头望了周子轲一眼,很快又收回了视线。他被众人送进了车里。
*
雨停了以后,校园里逐渐多了人在走动。
艾文涛坐在倒数第二排玩手机,下课铃声一响他就回头,他打算把周子轲叫醒——下午第一节 课上完了,周子轲忽然来到了学校,包括正上语文课的徐雯珺老师在内,谁都没有想到。
更没想到的是,周子轲上课居然没在睡觉,他向后靠着椅背,偏头盯窗玻璃上挂的那层朦朦胧胧的水雾,以及雾外尚未晴朗的天空,好像在走神。
学委过来了,到周子轲课桌前,说徐老师叫周子轲去她的办公室。
艾文涛在前头一惊:“她又要干嘛?”
教室门外是人挤人,一米多宽的一扇小后门,围满层层叠叠的人。人高马大的隔壁班男同学挤不过年轻的学妹们,抱着篮球从外边叫道:“小涛儿!子轲儿!打球儿去不!”
周子轲回神了,朝门外看了眼。
艾文涛拧开他的水杯,道:“这么冷的天打什么球啊?”
“怎么涛儿,怕冷啊?”那男同学左右手传着球,在人群外高声道,“哥给你捂捂!”
艾文涛差点把刚喝的水吐了,嘴里骂骂咧咧的。
上课铃响的时候,周子轲刚好绕着学校附近的篮球场跑了两圈了。他热身完了,把身上夹克外套脱了。有人丢了一个篮球过来,周子轲伸手接住。
艾文涛还继续热身:“哥们儿,你跟徐雯珺怎么回事?掰这么长时间了她怎么还死缠烂打的?”
男同学在一边压腿,道:“早跟你讲了。那大姐姐就不能处。看着好看,当老师的处起来多麻烦!”
艾文涛说:“别跟我讲,又不是我处的。”
周子轲几步冲到篮下跳起来投球。那颗球离开他的手指,沿着篮框划了两圈,一歪,掉出来了。周子轲不服,捞过球来,一双眼睛盯紧了篮框,跳起来又投。
这回进了。艾文涛仰头问:“哥们儿?”
周子轲回神,把球捡起来:“什么?”
艾文涛感觉他哥们儿今天,怎么打球都走神。
陆陆续续又来了几个逃学出来的,都是艾文涛的狐朋狗友,和周子轲也有些交情。周子轲又在场上打了一会儿,他打对抗也轻松,毕竟有的是人给他传球助攻。有时候汗出多了,球滑脱了手,下一秒就会有人扔个球过来:“哥!”是生怕周子轲弯腰自己捡球。
周子轲下了场,喝水的时候,有人给他递烟。周子轲看了一眼对方穿的校服,是个同校的高一学弟,他把烟接过来了。
艾文涛身边的同胞还在跟他打听,问子轲儿到底和徐雯珺睡没睡过。
“这我怎么能告诉你啊。”艾文涛讲。
“这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
“我怕明天连咱附属小学的弟弟们都知道了。”
“那不正好吗,徐雯珺下学期就去教小学了。”
艾文涛一愣:“什么?”
高一学弟对周子轲恭恭敬敬,见周子轲把烟叼进嘴里了,他通红着脸,说周哥,我知道你和校长和教导处主任都是认识的!
“别提啦,”艾文涛听他身边的男同学压低声音道,“高一高二那群学弟们,哭倒一片。正准备上书教导处主任把咱们学校最靓丽的一道风景线徐雯珺老师留下来。”
高一学弟话没说完就叫一个高三学长给拖走了。周子轲嘴里衔着烟,裤兜里没火,后面有人递了盒火柴给他。
艾文涛皱眉对他身边人道:“你不知道她刚来我们班代班主任的时候多爱找我兄弟麻烦,不知道她想干什么!”
那人点头了:“所以啊,俩人到底睡没睡过?”
周子轲擦了火柴拿手一挡,垂下脖子把嘴里的烟点出了火星。他拿过夹克套回身上,嘴里叼着烟,抬起脖子瞧球场上空阴翳的半透明的天。
有几个人问:“周哥,不想打了?”
周子轲被他们打断,看他们:“打你们的。”
艾文涛正好嫌冷呢,巧了,一帮伙计忽然谁都不愿意打球了。大家伙一商量,准备去其中一人家喝酒。
艾文涛坐在他同学的副驾驶上,往旁边看,周子轲开的车就在右边。
他们一行十来个人,挤在四辆车里,只有周子轲自己开他自己的车。
“我老觉得我哥们儿今天不大对。”艾文涛小声嘀咕。
周子轲开车时候眼睛瞧着前边,又像压根没看前边。艾文涛打开窗户叫他,叫了好几声周子轲才转头,是才听见。
想什么呢他。艾文涛琢磨。
“子轲儿他妈今天忌日吧。”身边的朋友边开车边说。
哎哟。艾文涛心道。怎么把这事儿忘了!
他们在一家超市门口停车,几个男生脱了校服跳下车,预备进去买烟。他们问涛哥要不要买什么。艾文涛还担心着他兄弟,说不要。几个人又问周哥要不要。
周子轲坐在驾驶座上,转头看了窗外的超市。这一眼他愣了。
“周哥?”那几个伙计站在车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