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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梦令(189)

作者:云住

白一雄笑着与美国人客气:“我们的国家正在发展,市场还没有完全打开。”

他在给外宾增进信心。

新城影业的老板方曦和坐在沙发上,和万邦娱乐的陈乐山陈总,正在聊天。他们两人是老相识了,用陈乐山的话说,既是旗鼓相当的竞争对手,又是多年来惺惺相惜的好兄弟,好朋友。万邦娱乐的副总林大也到场了,正与另几家传媒公司的高层寒暄。

他们两班人马坐在这里,摆出一个颇大的场面,时不时就有些人过来自我介绍。众所周知,今年夏天,方曦和方老板筹备多年的新城国际电影节,第一届就要正式开幕了。筹备过程可谓历尽千难万险,也就是方老板这等风云人物,耗得起这个资金、精力、人脉去做这样的一件事。他号称要为中国影人、亚洲影人搭建一个国际平台,立足中国市场,发掘更多的本土电影艺术家。

无数人看衰过他,要知道这是在中国,天子脚下。可方曦和还就愣是把这件事做成了。眼看几个月后第一届电影节就将开幕,越来越多的人通过各种门路找上方曦和。光刚刚这么一会儿,就有好几位经纪人、制片人带着他们旗下的艺人过来了。还有图书出版公司的负责人,逢人便送他们旗下签约作家的新书,刚刚出版,电影版权还未售出,也请人递过去专程送给新城影业的负责人一阅,被方曦和的副手傅春生的秘书接下了。

穆老板的纪念戏剧展是嘉兰剧院一年一度的“感谢宴”。根据穆老板生前遗愿,办喜事,不办丧事,是请剧院多年来合作过的诸位朋友到自家来做客的。今年又正逢嘉兰剧院成立二十周年,场面做得比以往更大些。

剧院的工作人员推开了贵宾休息室的门,朱经理进来了。休息室里边边角角的众人一见他,皆是站了起来。朱塞双脚并立,笑着向大家问候:“感谢诸位今天过来了!”

角落里不少人在窃窃私语,有时尚杂志的主编,也有几位刚刚涉足影视圈的名模。她们正小声嘲笑福地唱片老总白一雄的蹩脚英文。主编说,白老板就是太爱面子,不肯让人笑话他是靠亚星娱乐的偶像生意过日子,非想搞点赔钱买卖给自己的招牌贴金。

“那个潘设计师怎么这么能侃?”

“做他们那一行不都这样。”

“你们在‘不夜天’见过他吗?穿着裤子能扯,脱了裤子更能扯。”

有经纪人过来了,问她们:“你们几个刚刚去见了方曦和了吗。”

“还没有。”

“怎么还不抓紧时间?开始了就来不及了。”

模特们看出去,她们看见方曦和正同朱塞握手,还有朱塞身后,一个年轻人被助理秘书们请了进来。

朱塞对各位合作伙伴和客人介绍,这是他们嘉兰剧院的少东家,未来的老板,周子轲。今年夏天满十八周岁。

因为时间紧迫,周子轲在每间休息室门外露了一面,免去和其他人的寒暄,他就可以走了。开幕典礼即将开始,剧院的工作人员引导着客人们到楼下的会场入座。周子轲走到了二楼的走廊处,他脚步停下了,也不下楼,隔着栏杆,朝楼下的会场舞台上看。

汤贞把大衣脱掉了,一件衬衫包裹着他的窄肩。嘉兰的工作人员们正围着他,调试麦克风,确认流程。汤贞一手握着几张钉起来的纸稿,一手拿着助理给他的纸杯,口中正念念有词。

谁也不知他在这里准备多久了。“汤贞小老师!”有人热情道,在会场内部激荡起了一阵回声。

是嘉兰剧院的知名观众,建筑师潘鸿野。他同一群企业老板,一起到了舞台前。

汤贞在舞台边蹲下身,和潘工握了握手。汤贞在笑,看口型,他在说“你好”。

潘鸿野闹出这动静,把更多人的目光吸引过去。他们都发现了汤贞。谁人都听说今天汤贞来了,但谁都没在休息室见到他本人。汤贞在舞台上头应接不暇。他直起腰,把手里的纸稿和水杯交给助理,摘掉麦克,走下台去和更多人问好。

方曦和方老板下了楼,经着工作人员的指引,他抬头一眼便看见了被那些所谓的社会名流所包围的汤贞。

去年,汤贞凭借方曦和担任制片的影片《丰年》拿下了世界级的表演大奖。在这个社会的固有价值体系里,年仅二十一岁的汤贞大步跨越了他的“极限”。没人知道他的未来会在哪里,连方曦和看着他,有时也不敢断言。

方老板今天是心情不错的,也不往前走了,就在场外站着。他远远地观赏着他美妙的成就,像观赏一只在宫殿里翩飞的夜莺,一点都不着急入座。

朱塞问:“子轲?”

周子轲看着场下,也不理会他。

朱塞走会场旁边的小道,到第一排席位入座了。他上半身微微前倾,对身边的长辈们窃窃私语:“子轲待会儿过来。”

旅美钢琴家本杰明上台弹奏他为已故好友谱写的《涅湖之安魂曲》。青年儿童合唱团的孩子们由年轻的女带队老师引领上台,依队站好。男孩穿墨绿色的厚毛衣,女孩穿月白色的毛绒裙,开口是一片纯净无暇的童声,和着琴声,连嘉兰剧院的天顶墙壁也被这歌声激荡,洗刷得洁净。

“他怎么还不来。”朱塞听身边人耳语问他。

朱塞回头看了一眼观众席后面的楼梯门,不知如何回答。

一曲唱毕,在座所有成年男女,社会大小名流,无论妖魔神佛,皆是起立鼓掌。

“他到底来没来?”对方长辈又问。

朱塞一边鼓掌,对台上谢幕的孩子们微笑,一边压低了声音道:“来了,也许坐在后面。”

孩子们由女老师带领着从舞台右侧的楼梯下台。朱塞站在第一排,清清楚楚看见了等在台下的汤贞。汤贞也在鼓掌。那些孩子们一个个走过他身边,看见他,不肯走了,抬着小脑袋,伸手要去摸汤贞的手,被他们的女老师阻止了。女老师见着汤贞的真人也是有些激动,脸上笑容绽放,嘴角向上提得厉害。主持人在台上讲话的一会儿工夫,汤贞伸出左手与女老师握了,嘴里说些什么,大约是鼓励称赞,右手垂到下面,让合唱团的孩子们尽情摸他的手。工作人员来了,把汤贞身边还没心满意足的孩子们带进了后台。

主持人说了一长串头衔,近期获了什么奖,大奖,小奖,海内的奖,海外的奖:“……我们优秀的青年演员汤贞,阿贞,有他自己与嘉兰剧院的故事,在二十周年之际,想讲给大家听。”

掌声是倾泻的瀑布,挟着涛声落地,慢慢又积淀下来,化成涓涓静流。

周子轲在楼上站着,看“那个人”上台致辞。没有那一日清晨时分好像云雾缭绕下的“犹抱琵琶半遮面”了。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从周子轲高烧三十九度的幻觉里走入了现实。

周子轲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如果不是某些无法挽回的死亡,也许周子轲会以为,这是因为他想到了,他梦见了,所以世界伸出了一双巨手,捏造出这样一个生命,送到了周子轲眼前来。

汤贞穿了黑色,是与穆蕙兰想要的“喜庆场合”格格不入的黑色,是符合“忌日”的黑色。汤贞的领口严密,与周子轲初见他时不同,显得禁欲。肩膀细瘦,脖颈雪白。

他无疑是美貌的。周子轲从斜上方瞧着他的侧脸。也许是因为距离得远,周子轲仍然看不太清。

汤贞演讲结束。掌声的潮水涨上来。主持人讲,今年嘉兰剧院二十周年的开幕大戏,便是由阿贞和乔贺老师共同主演的《梁山伯与祝英台》。演出将持续整个春季档,欢迎各位朋友到时前来观看。

汤贞一再鞠躬,在这样一个场合,他是太年轻的晚辈。台下无论是嘉兰剧院方面的领导,还是各文化领域的精英、导师、导演、剧作家、音乐家……或是位次排在最后面的各位企业家、商业集团老板以及媒体人,都是他的前辈。

“不好意思,朱经理,”开幕式结束后,汤贞重新裹上了大衣外套,他的肩头来时候打湿了,媒体记者的闪光灯不断,助理带了件斗篷给他披上,汤贞满含歉意,对朱塞讲,“邀请函我们没仔细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