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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梦令(147)

作者:云住

周子苑说:“这怎么能没说呢?”

年轻男人在身后搭腔了:“你就别难为人家安保公司的了。”

周子苑往餐厅走,小声问吉叔:“那爸听了以后说什么没有?”

“倒是没说什么,”吉叔细想了想,“哦,老爷子跟他们确认了一下,是不是子轲主动跟护航舰队联系上的。”

周世友一顿早饭快吃完了,周子苑两个年轻人才过来。周子苑坐下,周围人给她上早点的功夫,她握住周世友搁在桌边的手,语气放得轻:“今天起这么早啊,爸爸。”

周世友年迈的眼皮抬起来,先看了那边的年轻男人,又看了眼前的周子苑。

“汤贞是谁。”他问。

周子苑抱着家里座机,在沙发上打电话。康复中心的金护士长在电话里说:“你弟弟是有点奇怪,我已经和他说完一遍了。他又问我,病人得这种病,和以前受过的‘一些伤害’,有没有关系。”

“我问他具体是什么伤害,他不说。然后我告诉他,当然有。”

年轻男人吃过了早点,正换鞋,窗外司机已经把车开过来,他准备去上班了。周子苑这时风风火火跑过来,年轻男人拦住她。

周子苑和他说:“我搭你的车去康复中心。”

年轻男人无奈道:“吉叔昨天刚偷偷去了,让你弟撵回来。你就别凑这个热闹了。”

周子苑坚持道:“我感觉子轲情况不太好,真的。我怕他……”

年轻男人说:“他连你爸的护航船都能拉下脸来找,你以为他关键时候分不清轻重。”

周子苑下意识道:“可是以前妈刚走的那段时间——”

她说了一半,停顿了,欲言又止。

年轻男人看她。

年轻男人拉开家门,让周子苑先走。

他们一同下了门外楼梯。司机在前面打开车门。

“虽然拿蕙兰阿姨和汤贞来比不大合适,”年轻男人站在车外,手撑着打开的车门,“但你没必要这么担心。”

周子苑半坐进车里,眯着眼睛抬头看他。

“那个时候蕙兰阿姨去世了,现在,”年轻男人对她道,“汤贞还没死呢。”

“不仅人没死,以他,以他们公司目前的处境……”年轻男人一皱眉,说,“就看你弟弟怎么想了。”

周子苑问:“什么意思?”

温心坐在康复中心的一楼餐厅里,低着头一动不动。

她两只眼睛还是肿的,到这会儿,时不时还会流出眼泪来。昨天傍晚,她把汤贞老师弄丢了。她站在空荡荡的沙滩上四处看,她嘴里喊,汤贞老师,你去哪里了。

越来越多的歌迷和工作人员被吸引过来了,并没有汤贞的身影出现。这时还有媒体人抓到了温心,他认出温心就是那个在汤贞自杀送院时,追在救护车后面痛哭失声的小助理。

聚过来的人越来越多,温心说,你们帮我找找汤贞老师,可所有人都盯着她,包围着她,用手机拍她慌张失措的模样,他们在镜头背后问她怎么了。这时肖扬出现了,他把温心扶住。温心已经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后来很多人的脚步离开了她。子轲把汤贞老师从大海里找回来了。

子轲很快带走了汤贞老师,跟随他们一起离开的还有医生。温心在沙滩上抬头看,她置身在直升机螺旋桨下带起的这一阵旋风中,什么也听不见了。

沙滩上人群迟迟不散,议论声热络,许许多多的人在打电话,他们口中全是“汤贞”两个字。温心的腿直打软,是祁禄把她扶了起来。温心一见祁禄,她那眼泪便又下来了。祁禄蹲下,祁禄脚下也不太安稳,他把温心从沙滩背起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温心本就高烧未退,这一下烧得更加严重。她在祁禄身边坐着,在已经没有了汤贞老师的酒店套房里等。是夜,郭小莉的船抵达海岛。温心跟着祁禄,同郭小莉一起上了安保公司指派的另一架直升机。

温心本以为郭小莉会痛骂她一顿,会把她骂得狗血淋头,再把她这个丧门星从汤贞老师身边彻彻底底开除,撵走。

但郭小莉没有。郭小莉坐在直升机舱的阴影里,身上穿的还是多年不变那一身职业套装。从起飞到落地,郭小莉始终安安静静,不发一语。

直升机停在一家医院楼顶,温心跟在祁禄身后下了直升机。她很快和其他人走散了,有人把她带去输液室,说要给她输液。温心不肯。

温心站在病房外,看到汤贞老师躺在里面,还在昏迷。她看到子轲、郭姐、周围的大夫。她看到从走廊尽头赶来的曹医生。

曹医生进去病房,先看到床上的汤贞老师,又看郭小莉,这时他注意到周子轲在旁边。他一愣,小声脱口而出“子轲”两个字。周子轲抬头,也看见了他。

温心坐在车里,她问郭小莉,是因为她没看住汤贞老师,所以汤贞老师才要被送进康复中心去吗。

郭小莉沉默了很久。温心听到她说,不是。“阿贞的问题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严重很多很多,”郭小莉说话一向中气十足,这会儿像是被抽空了的气球,只勉强挤出些微弱的话音,“没有别的办法了。”

温心坐在康复中心的一楼餐厅里,低着头。从昨晚过来到现在,她睡不着觉,吃不下饭,想去看汤贞老师,又觉得没有脸见他,最后只好在这里坐着等。今早太阳升起的时候,不断有公司同事给她打电话,打不通就发短信过来,问她公司音乐节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目前是什么情况,问你家汤贞老师在哪儿,送到哪里去了,问温心是不是回京了。还有公司李经理的秘书联系她,称林经理一大早要开视频会议,公司几个董事都在,点名要温心本人到场。

郭小莉在康复中心也待了一整夜,早晨她要去公司,便下楼让温心回家去休息。温心嗓子哑的,说她一会儿去公司开会。郭小莉说:“祁禄已经替你去了。”

温心吸着鼻子,嘴唇直哆嗦。郭小莉说:“林经理他们开的会,祁禄比你有经验。”

温心捂着嘴直哭。

郭小莉离开康复中心之前,和汤贞的主治医生曹医生见了一面。

曹年,国内知名的临床心理专家,早在很多年前郭小莉就听过他的名头。他早年在海外做研究,人到中年回了国,在城里最有名的三甲医院精神科任职了几年。后来是他背后一位朋友出资帮他开了间诊所,便自立了门户。他的诊所门槛颇高,出诊时间屈指可数,出诊费也十分高昂,传说手里的病人非富即贵。今年上半年,在汤贞的病情持续恶化,接连更换了数位医师也得不到有效治疗的情况下,郭小莉通过多年积攒的人脉寻找门路,终于敲开了曹医生的大门。

但郭小莉对曹医生本人并无太多好感,只因从没有一位专家在见到郭小莉本人时,上来就把她当成病人的。更没有一个大夫在得知汤贞的身份后,还执意劝说郭小莉将汤贞送进精神病人康复中心进行系统治疗。

这会儿曹医生坐在郭小莉跟前,他头发花白,戴一副玳瑁眼镜,穿一件领口扣子解开的浅蓝色衬衫,袖管撸起来,露出微黑的皮肤。他和郭小莉分析,说汤贞这个病人,之所以会在你们的音乐节上出事,是因为从上一次失败之后,他就一直在寻找第二第三次的机会:“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难,你们越是知道怎么提防,他越是别无选择。”

郭小莉眼睛通红,看着他。

“你们千万不要自责,要学会给自己卸下压力。病人一天没有放弃寻死的念头,你们的精神就紧绷一天,这样谁都受不了,最终都会崩溃的。人再努力,也不能保证每天都是铜墙铁壁,都能万无一失。”

曹医生说,把汤贞暂时放在他们这里,对郭小莉这些在身边照顾的人也是一个保护:“你们也要注意自己的心理健康,特别是外面餐厅坐着的那个小姑娘,我看她坐了一夜了,她这样下去不行。”

曹医生又说,之前汤贞养在家里,考验的是身边的普通人,但在康复中心不一样:“他周围都是专业医生,专业护士,你就松口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