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如寄沉着脸一言不发,暗中瞥了画角一眼,见她挽着婢女的手腕,此时正躲在雅阁的角落中,看似被惊吓到了。
可是不知为何,他心中却明白,她并非真怕。
方才他一时气不过想吓唬她一下,并没想着伤到她。是以在墙壁坍塌前,他已伸手去拉她了,岂料,她居然比他还快,起身拽了婢女快步躲了起来。
他这个未婚妻,今日着实让他刮目相看。
裴如寄转身望向虞太倾,意识到自己似乎坏了人家的好事。当下一脸愧疚之色,上前一步,赔礼道:“虞都监,我方才饮了几杯酒,略有些醉意,失礼之处,还望都监海涵。”
虞太倾目光微冷,淡淡扫了裴如寄一眼,唇角含笑:“裴将军不必向我赔罪,你平白无故坏了凤阳楼的墙壁,还是向凤阳楼的主人赔罪去吧。”
他的目光有意无意落到画角身上,见她脸上遮了面纱,此时似是惊吓到了,垂着头一言不发。
崔兰姝原本就身子抱恙,带病出来与虞太倾会面,此时连番惊吓,再也撑不住,身子摇摇欲坠。
虞太倾上前揽住她,见她面色潮红,已是晕了过来。
崔崇崔御史随着狄尘自楼下上来,一见眼前情况,快步奔了过来,唤道:“兰儿,你怎么了?虞都监,小女是怎么回事?”
虞太倾不由得苦笑了一下,指着倒塌的墙说道:“崔娘子应是受了惊吓,又身子不适,是以才晕过去了,崔御史且先带崔娘子回府吧,一切待养好身子再说。”
崔御史颔首,搀着崔兰姝正欲离开。
虞太倾忽然问道:“崔御史,崔娘子可有与她相貌极像的姐妹?”
崔御史摇摇头:“小女上头只有一个兄长,并没有姐妹,虞都监何出此言?”
虞太倾沉默不语。
桃林中那个与崔兰姝一模一样的女子,到底是何人?
这时,裴如寄手下一名兄弟也快步走了进来:“裴将军,不好了,出事了。”
一名枢卫急匆匆奔了过来,禀告道:“虞都监,不好了,楼下棋室的棋官茵娘死了。”
狄尘和崔崇皆吃了一惊:“什么,我们在楼下看到她时,人还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死了?”
******
阑安城的酒楼常会雇一些说书人、唱戏人甚至杂耍,只为了招揽客人。凤阳楼别具一格,设了一个棋室,雇了几名棋官,一些贵人、才子来此用膳,常会召棋官对弈一局。
茵娘是凤阳楼棋技最高的棋官,曾有人说,她的棋技快要及得上当年的萧素君了。
萧素君是宁平伯萧勇的嫡亲女儿,曾做过太后殿中的女官,是太后的干女儿,便是如今嫁人了,身上也还有四品的敕封。当年,她未曾嫁人时,曾乔装到凤阳楼弈棋,嬴遍了凤阳楼的所有棋官和前来挑战的客人。就连最擅弈棋的当今皇叔李琮闻名而来,都输了她一子。
只可惜,萧素君自从嫁人后,就再不曾来过凤阳楼。
据闻,茵娘平生之愿便是与萧素君对弈一局。
而此时,裴如寄望着眼前的尸体,心想:她这愿望终究是落空了。
茵娘死在与棋室相连的另一间雅阁内,这雅阁是平日里茵娘弈棋乏累歇息的地方。茵娘应是在饮茶时被害的,她跌倒在地面上,一个茶盏碎落在身前不远处,地面上有洒落的茶水。
===第65章 如愿===
茵娘身着藕色襦裙,玉色披帛上绣缠枝梅,发簪银钗,腕戴玉镯,额上还点了梅妆,十指指甲上以凤仙汁染过,由此可以看出她生前定然是一位精致的小娘子。
只是,如今她的脸早已不复生前模样,身上肌肤干瘪发青,就连头发也是枯黄毫无光泽,乍一看还以为死去的是一位老妪。
裴如寄蹙眉问道:“虞都监可瞧出她是如何死的,可与妖邪有关?”
虞太倾接过狄尘递过来的羊皮手套戴上,摁了摁尸体的皮肉,仔细探看,说道:“既没有受伤,也不是窒息而亡,似乎也没有妖邪侵入的气息,的确死得诡异。”
裴如寄望着碎落在茵娘身前的茶盏说道:“饮茶后忽然跌倒在地,或许是茶中有毒。”
虞太倾摇摇头:“据棋室中的客人说,茵娘每下完一局棋都会歇息一炷香工夫,这回是时辰到了还不曾出来,有人进去查看,发现她身死。一炷香工夫便能让皮肉变成了这般样子。据我所知,世上还没有任何毒能做到。”
裴如寄挑眉:“早听闻虞都监无所不知,没想到对毒也如此精通。”
虞太倾微微一笑,并不作答。
他环视一周,蓦然弯腰,自地面上拈起一块沾着草叶的泥块蹙眉查看。
裴如寄又问:“那么,今日这案子是归大理寺还是你们天枢司?”
“我稍后会派人禀告大理寺,这案子有些蹊跷,暂归入天枢司。我还要提醒裴将军一句,有时,没有妖邪之气并不代表没有妖作祟。”
裴如寄笑道:“我又不识得妖气。”
虞太倾负手在室内查看了一圈,这棋室不算小,能容纳十数人,棋官茵娘与人对弈时,有不少人在一侧观战。其间人来人往,纵然此时扣留了几人,但难免有漏网之鱼。
他又瞥了茵娘一眼,目光忽然凝在了她的耳垂上:“你说,一个小娘子,既然戴了玉镯、银钗,耳上为何没有饰物?”
裴如寄一愣,想了想说道:“论理是该有,但我不是小娘子,也不太懂她们的心思,不然我找个人问问。”
******
凤阳楼中出了命案,食客们自然不能再在凤阳楼消遣,皆被枢卫和禁军驱离而出。
画角和雪袖随着人流自楼中出来,一些好事的食客不愿即刻离开,皆聚在凤阳楼门前议论纷纷。
画角自这些人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那个死去的棋官叫茵娘。
“茵娘也不过二十多岁,正值韶龄,可是她的脸在死后皮肉忽然就萎缩了起来,瞬间就老了几十岁,又干又青,真是吓死人了。”
“不单单是脸上,手也是……转眼便缩成了鸡爪一般,看着真是吓人啊。”
“怎么会这样?莫非是有人害的?”
“自然是,不是被人害的,难道茵娘会想不开自绝生路?方才她还谈笑风生,说今日一定要赢了我们呢。”
画角蹙了眉头,觉得此事有些蹊跷。
她和雪袖上了马车,却并不急着离开,而是坐在马车中等候裴如寄。郑信守在马车旁,郑恒则在凤阳楼门前候着。
天色渐近黄昏,西边天空落日熔金。几只飞鸟并排落在凤阳楼屋脊上,斜阳给它们的青色的翅膀镀上了一层金边。
聚在门口的客人逐渐离开,店家在门前挂了“歇业”的牌子,凤阳楼门前霎时清冷起来。
又候了会儿,便见店里的仆从撑着竿,将气死风灯挂在大门两侧,昏黄的灯光瞬间洒了一地。
几名枢卫自大门而出,随后便见狄尘护着虞太倾和裴如寄走了出来。
郑恒一见忙走了过去,还未曾近前,便被一名枢卫拦住了。
郑恒忙施礼说道:“裴将军,我们小娘子有事请教,已是候了多时,还望将军一见。”
裴如寄朝画角所坐的马车瞥了一眼,有些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