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记得裴如寄最后指着她的鼻尖说的话,又狠又无情。
“你不用向我赔罪,只需记住,日后见到本将军避远点儿,更不要妄想来勾搭本将军。”
画角心虚地转了转眼珠,朝着雪袖招招手:“你给我备一块面纱。”
林姑闻言夸赞她道:“这才像话,出门最好不要抛头露面,雪袖,把幂篱也取出来。”
陈伯早已吩咐郑信和郑恒套好了马车,画角和雪袖上车后,郑信赶车,郑恒骑马护在后面,向凤阳楼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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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阳楼是一家百年酒楼,坐落在崇安坊,东临丽水河,西边便是西市,是阑安顶热闹的去处。
凤阳楼以环境优雅、菜肴新鲜美味在阑安久负盛名,也是达官贵人宴请的首要去处。
画角下了马车,命郑信和郑恒在马车前候着,便带着雪袖入了酒楼。
店小二迎上前,笑容可掬地问道:“两位里面请,是在一楼大厅,还是到二楼雅阁?”
画角问道:“裴如寄裴将军可有预定?”
店小二闻言,神色越发恭敬起来:“原来小娘子是裴小将军的客人。他定了二楼雅间,人还未到,请小娘子先随我来。”
店小二引着两人入了雅阁,先上了几碟点心,一壶热茶,便自行退了出去。
屋内陈设雅致,簟席铺地,红木桌案,墙上挂着几幅水墨字画,虽不是名家作品,却也为雅室平添了几分韵味。
雪袖有些不满:“既是裴将军约了小娘子,何以还要摆架子姗姗来迟,这也太不尊重娘子了。”
画角挑了挑眉梢,唇角含笑:“也许啊,是故意的。”
上一次在绕梁阁见过面后,她便晓得,以裴如寄的性子,绝不会甘心娶一个未曾谋面的小娘子。
她在案前坐下,斟了杯茶,抬手拈了一块桂糕递给雪袖。
她不着急,既来了,今日便自然要见他一面。
如此饮了两盏茶,便听得房门被推开,云麾将军裴如寄来了。
画角回过头,瞥了他一眼,只这一眼,眼睛差点被闪瞎了。
裴如寄身着银红色襕袍,金线镶边,袍摆上绣着春秋叶、夏荷冬梅,恨不得将一年四季的全绣上,姹紫嫣红的随着他款步而来,波光潋滟,热闹得惊心动魄。
这一身衣衫,让原本轩昂明朗、清俊洒脱的裴小将军,瞬间成了俗不可耐的纨绔公子。
画角看得瞠目结舌。
裴如寄毫无所觉,朝着画角展颜一笑:“你便是郑中书令的千金,郑……不对,听闻你姓外家的姓,姜……姜画角?”
画角抬手抚了抚遮面的轻纱,浅浅一笑:“正是。”
裴如寄大步行至画角对面坐下,瞥了画角一眼,自袖中取出一柄折扇,刷一声打开,鎏金的扇面上龙飞凤舞四个大字:将军本色。
画角一愣。
裴如寄轻轻一扇,一股刺鼻的脂粉味便冲着画角袭了过来。
画角忍不住掩鼻蹙了蹙眉头。
裴如寄哎呦了一声,抬袖嗅了嗅了:“真是该死,我方才从丽华苑门前路过,那里的伶妓看我生得俊气,扯住我的袖子不放,非让我进去听曲儿,这不,沾了这一身风尘味儿,小娘子若是介意,我这便去换身衣衫。”
说着,修长的手有意无意地一翻,折扇转了个面,上书:眠卧柳裙下客。
画角唇角抽了抽,差点笑出来。
她不动声色地望着裴如寄,看他还如何作妖。
裴如寄今日约画角见面,原是想退婚的。
这门亲事,是阿爹所定,他与郑中书令是知交,一句诺言便定了自己的终身大事。他自然不愿,可若是由他提出退婚,阿爹知晓,自是不会应允。
听闻这小娘子自小养在外祖家,是在山沟沟里长大的,想来没见过什么世面,也不喜心男子,是以才在弟兄们的怂恿下,扮成这般模样。
可无论他明示暗示,这小娘子都不为所动,莫非是不识字?
===第62章 退亲和逼婚===
画角吩咐雪袖去楼下唤店小二上来点菜,今儿她要好生尝尝凤阳楼的菜肴。
裴如寄指着扇面上的字问画角:“这几个字是本将军亲自所书,姜娘子觉得如何?”
画角向前探了探身子,眼神专注地凝在那几个墨字上,清眸微眯,澄澈的眼波中透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深邃。
裴如寄莫名觉得这双眼有些熟悉,不及细想,就见她纤长浓密的睫毛眨了眨,认真地说道:“这字笔走龙蛇、铁划银钩,一如裴将军的为人。”
裴如寄愣了一瞬,不知为何心中分外舒坦,便似夏日喝了杯冰饮一般,这小娘子还怪会夸人的。不过,她既然能用笔走龙蛇、铁划银钩形容他的字,想必不会不识字。
他试探着问道:“那,你可晓得这几个字的意思?”
画角抿唇一笑,露在轻纱外的双眸微微一弯:“自然晓得啊,眠卧柳,不就是说在丛和柳荫里歇息吗。每到夏日晚间,屋内闷热难耐,我也会在丛柳荫下铺上竹簟,幕天席地,数着流萤入眠。裴将军也喜欢吗,如此看来,我们倒是兴味相投。”
谁要和你兴味相投啊!?
裴如寄不屑地哼了声,心说:果然是山沟里来的,还真在丛中歇觉。
可惜啊,她纵然识得几个字,却不晓得词意,这和睁眼瞎有什么分别!
他着实没想到,他都如此妆扮了,这小娘子还是瞧上自己了,又夸赞他字好,又说什么兴味相投,看来今日若要让她主动提出退亲有些难。
“只是……”画角迟疑着问道,“这个裙下客是何意,我却不懂。”
裴如寄心说:这可是你自己问的。
他正儿八经地解释道:“既然姜小娘子问起,我便直说了,还望伱莫要伤心。眠卧柳不是你说的意思,和柳在这句诗中代指女子,这句诗的意思便是我是一个拈惹草的人,最喜折柳攀,许多小娘子都是我的相好,方才我说的丽华苑,你晓得是什么去处吗?”
裴如寄一面说,一面察言观色,见画角眉梢挑了挑,眼眸中划过一丝戏谑的笑意。他待要再细看,却见她一手支着下颌,清眸中神色专注。
她声音中充满着向往,问道:“你方才不是说丽华苑是听曲儿的去处吗,裴将军可以带我去吗,我自回到阑安,还未曾在城中逛过?”
裴如寄抚额叹息,一字一句解释道:“丽华苑是妓馆,乃女子卖身卖艺之处,我如何能带你去。我去妓馆听曲儿,其实也不是真的听曲儿,我是去寻问柳。”
画角忍笑忍得辛苦,偏生还是故作好奇地问道:“裴将军,寻问柳的意思……”
“就是睡觉,去找伶妓睡觉。”裴如寄压着嗓子咬牙切齿地喊道。
他端起茶盏猛然灌了口茶水,觉得真累,和没文化的人交流真心费口舌。他要真把这姜小娘子娶回府,每日里说话都能累死。
画角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回是真没忍住。
裴如寄愣然望着画角,看她趴在案上笑得枝乱颤,发髻上的步摇垂下的串珠随着她的笑左右摇曳,米粒大的珍珠在室内折射着淡淡的光芒。
裴如寄抿住唇,长眸中闪过一丝冷光,隐约感觉到自己被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