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潜连连点头,自去了。
画角怔立在廊下,望着头顶上一弯孤月,心头寒凉一片。
那日她已怀疑裴如寄,但并未试探出什么,心中还庆幸他没事。可今夜他那么自然地说出师鱼,又让她再次生疑。
他以前常唤她阿角妹妹,这几回见面,他却唤她姜娘子。她一直以为是她拒了皇帝的赐婚,他心中有气才如此,如今想来,或许不是,也许只是因为他已经换了魂。
李厚和那些禁军的死,说不定是因为发现了他的异常,被他灭了口。
画角越想越惊心。
她忽然想起他送给她护心镜时说的话。
“妹妹这么希罕护心镜?莫非你以为这是照妖镜?既是如此,我便送给你。”
他说护心镜时特意提到了照妖镜。
画角一直想不通他为何忽然送给她护心镜,这会儿忽然明白了。
也许,裴如寄虽然被妖附了身,但他的魂魄也还在。那日,她试探他时,恰是真正的裴如寄。因此,他刻意提到了照妖镜暗示她。
如今的裴如寄,也许是一体两魂。
然而,更让画角惊心的是,为何,妖物要向她求亲?
他附在裴如寄身上,隐在阑安城,又是想做什么?
张潜提到的阵眼又是什么?
画角静立在夜色之中,风自身后吹在身上,虽是秋夜,却让她感到冰凉刺骨。
林姑送走裴如寄后,走到画角面前,有些担忧地问道:“阿角,这门亲事,你是怎么想的?”
画角凉凉一笑:“还是婉拒了吧。”
林姑早就料到如此,点了点头说道:“好,既然你主意已定,我明儿个就到裴府去一趟。”
画角忙拦住她:“林姑,此事还是我来办吧,你不用管了。日后,尽量不要再与裴府往来。”
夜色已深,山间雾霾深浓。
荒无人烟的山坡上,长草被风吹得起起伏伏,露出隐在草丛中的一座墓碑。
一只栖息在墓碑上的夜鸟忽然“呱”地一声,展翅飞到了不远处的林中。
浓浓的黑雾自墓碑上腾起,雾气散尽后,墓碑前现出两道影子。
这两人一出现,方圆几里的野草忽然呈衰败之势,变得干枯。草丛中夜宿的秋虫鼠鸟逃命般仓皇离去,一阵细细簌簌的声音过后,山坡上归于宁静。
“我还是回到墓里吧。”其中一道影子慢腾腾地说道。
月色洒落,映亮了它的样子。
那是一只身形巨大的麖,乍然望去像是鹿,头上顶着宛若树枝一般的角。
他身侧的男子身着华服,正是化蛇薛棣。他面色阴郁,调转视线看了它一眼,说道:“陆苍,怎么,主上的令你敢不听?”
陆苍有气无力地说道:“这会儿城内到处都在抓我,此时让我再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薛棣冷笑着说道:“放心,主上不会让你有事的。”
一夜辗转,恍惚中到了天明。
晨曦微光透过纱窗映入到屋中,画角起身,喊了声雪袖。
过了好一会儿,也不见雪袖进来。
画角穿好衣衫,洗漱罢出了屋,向前院而去。
前院空荡荡的,昨日裴如寄送来的箱笼原本都堆在廊下,这会儿一个也看不到了。
画角心中忽然一沉,疾步到了厅堂,却未看到林姑的身影。她急匆匆冲向大门口,只见陈伯愁眉苦脸坐在门房内。
“陈伯,林姑和雪袖呢?她们是不是出门去了?”
陈伯长叹一声,说道:“小娘子,你起来了。郑信和郑恒带着她们两个去裴府退彩礼去了。”
画角焦急地说道:“我都说让林姑不要管这事了,她怎么就不听呢。陈伯,你让人备马,我过去看看。”
陈伯连声答应:“好,好,小娘子可是后悔了?我就说不让她这么心急。”
画角急匆匆向门外而去,迎面只见雪袖扶着林姑走了进来。
画角见到两人无恙,舒了一口气,气恼地说道:“林姑,我不是说了不让你去的吗?”
林姑轻笑道:“婚嫁之事,怎么能让你一个小娘子抛头露面。没事了,我已经将彩礼送还了,裴承也没再说什么,只说他家裴三郎没有福气。”
林姑说着,有气无力地笑了笑。
画角见林姑走路腿脚有些不便,问道:“林姑你的腿怎么了?”
===第239章 僵化(下)===
雪袖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脯,说道:“吓死奴婢了,还不是郑恒。他驾车不小心,马车翻了,林姑从马车中跌了出去,磕到了腿。”
画角有些意外,郑恒驾马车向来稳当,还从未出过事。
正说着,郑恒自外面疾步走了进来,他显然听到了雪袖的话,有些愧疚地说道:“街面上忽然冲出来一个人,眼瞧着就要撞到他了,我只得使力勒马,不想……害得马车倾翻。”
画角搀着林姑到厅堂的椅子上坐下,问道:“可曾找郎中瞧过?”
雪袖摇摇头:“因着活死人之事,医馆这会儿都没开门。”
画角抬起林姑的腿,撩开衣衫瞧了眼,只见林姑膝盖上果然磕破了,皮肉外翻,淌了不少血。好在骨头没事,只是皮外伤。
林姑疼得眉头直皱,吩咐雪袖道:“雪袖,快,你去取伤药过来,还有干净的布条。”
雪袖很快取了伤药过来,画角将林姑膝盖上的鲜血擦掉,看到伤口周围隐隐泛着青色,眉头凝了起来。
不知为何,这青淤之色瞧上去与萧秋葵被咬的伤口周围有些像。好在,林姑的伤口没有泛着腐败之气。
画角有些不放心地问道:“林姑,这伤口确定是磕碰到的?”
林姑嗯了声:“是啊,我从马车中滚出来,幸好有位小郎君路过,适时扶了我一把,要不然磕得更狠。”
雪袖不高兴地说道:“要不是他突然闯到街道上,马车又怎么会翻?”
画角心中一沉,问道:“雪袖,你的意思是,这个小郎君便是害马受惊的那个人?”
雪袖点了点头。
画角凝眉问道:“林姑,这个小郎君,他可曾触碰你的伤口?”
林姑不明白画角为何会这么问,不太确定地说道:“我不太记得了,他扶我起来时,也许是碰到了。怎么了?阿角何以这么问?”
画角摇摇头:“没事,我就是随意一问,怎会有这么莽撞之人。”
包扎完伤口,画角出了厅堂,将郑恒唤了过来,问道:“郑恒,那个害得你翻车的人,衣著相貌,你可是瞧清楚了?”
郑恒点了点头,说道:“就是一个普通的小郎君,穿着一件毫无纹饰的灰色长袍,很是不起眼。模样倒是周正,就是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
“我气他害得马车翻了,和他吵了一架,差点没把我气死。他看着倒也不傻,说起话来却慢吞吞的。”郑恒说着,还学着那人的语气说了一句,“抱—歉,我—没—注—意—到—马—车。他就这样说话,我都懒得和他吵了,直接放他走了。小娘子,你说我是不是该让他赔林姑银两?”
画角摆了摆手:“不用。你可晓得,他后来去了何处?”
郑恒摇头:“我只见他沿着长街去了,他说话慢,跑起来倒是极快,一眨眼的工夫就不见人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