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儿,□□大哥很不客气地对林宁山说:“因为你来,现在十里八村关于明蕙有许多闲话……”
林宁山截断了他的话:“并不是闲话,都是真的。”
“你……”没说出口的是你还有脸承认,他把话说到这份上,明蕙的大哥只剩下愤慨,“那你把明蕙当成什么了?外面传得那么厉害,你走了,明蕙还要做人。”
林宁山并没有当众剖白自己感情状况的习惯,但他此时不得不嘲笑这个面对面批评他的人:“我把她当成我要共度余生的人……你的想象力太过贫乏了,你为什么认为一对男女不结婚,是因为男的不想。你太低估我的人格,而又高估我的能力了。”他没有妻子,没有母亲,没有孩子,明蕙是他一切家庭成员的总和,她是他永远不能忘记的过去,是他的现在,以及他无法预知的未来。
明蕙大哥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林宁山要结婚,明蕙不愿意?他想不通明蕙有什么可不愿意的,他要是个女的,他就愿意,林宁山连个孩子都没有,他的钱她可是想花就花。
明老太太在一旁听着儿子跟林宁山说话,儿子不懂的,她都懂。她懂明蕙为什么不愿意离开。要是她,她也不愿意离开,这里她太熟悉了,到新的地方一切都要重新开始,但她知道明蕙不是因为这个,明蕙的店要开张了。她的女儿远比她有勇气,在明蕙才五岁的时候她就知道了,那天她难得摊了鸡蛋,做完饭她没有马上吃而是给明蕙的弟弟缝他穿破的衣服。明蕙在饭桌上和她的哥哥们打了起来,她要制止她的哥哥继续吃鸡蛋,她要把鸡蛋留给她的母亲吃。她有过好些孩子,在大多时候也爱他们,但她第一次感到生孩子值得,是她的女儿围着盘子要把鸡蛋留给她的时候。明蕙和她一样,也帮兄弟们缝补衣服理发,理由却不是和她一样,她受的教育让她觉得她就该这样做,但明蕙这样做,是为了帮她减轻负担,明蕙知道,如果她不帮忙,这种事就只能由她的母亲干。
明老太太对着父母对着婆婆对着丈夫顺从了一辈子,只努力做过两次主:一是把明蕙嫁给一个吃商品粮的男人;二是把明蕙做主嫁给一个没有婆婆的家庭。事实证明,这两个结果不太好。可她的人生经验只能帮她做出这样的选择,这些年她一直反思自己,当初怎么没把她嫁给一个更好的人。在明蕙还在生育年龄的时候,她几乎每天都要为明蕙祷告希望她能有一个孩子。等她越来越老,她的女儿提出了一种新的可能:不靠嫁人靠自己也可以过得好。
明老太太爱自己的女儿,不仅因为血缘,还因为她延展了自己的人生。她一直为明蕙没有孩子遗憾,也是希望明蕙能有一个女儿像明蕙心疼自己一样心疼她。
明蕙给明老太太换上了她新做的衣裳,还给她化了妆,明老太太本来想说这个年纪还化妆不成老妖精了,然而她不想拒绝女儿的好意,她上一次化妆还是她出嫁的时候,刮了脸上的绒毛,搽了胭脂,盘了头发,坐着轿子到了另一家,下轿的时候,一只脚踏出去,脚一点儿都不大,这时候已经没有人关注新嫁娘的脚大脚小了,她出嫁前出嫁后一辈子关于裹脚所受的苦都是为了这一天,然而这一天却没有人在乎她的脚大脚小,她的困难变成了一场滑稽剧,没有任何价值。
林宁山帮着明蕙把明老太太扶上了他刚买的车。明老太太这两年没出过门了,看着周围的一切都觉得新鲜亲切,尽管她的眼不太好了,眼中所见的一切都朦朦胧胧的,也不阻碍她的兴致。
车子停在县里的植物园,林宁山从后备箱里拿出他们刚买的轮椅。明老太太腿脚不灵便,走不了长路,一路上都由他们轮换推着。
明老太太喝着明蕙给她买的饮料,很有兴味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她对里面的花草树木一点儿都不觉得陌生。在荷花池前停下,明蕙拿出手机给母亲照相,她母亲喜欢荷花。
明老太太对女儿说:“你教教我怎么拍,我也帮你们拍一张。”
教到第三遍,明老太太就会了,她拿着手机给明蕙和林宁山拍照,本来两人有一些距离,当林宁山的身子靠近明蕙,明蕙也往林宁山这边侧一侧。于是两个人便靠得很近了。
明老太太手一抖,把天上的云也完全拍了进去。
明老太太这半天玩得很尽兴,明蕙俯下身对着坐在轮椅上的明老太太说:“以后咱们每星期都出来玩。”
“你有工作,工作要紧!”如果明蕙工作不那么忙,她很愿意和女儿一起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