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皮眨了一下,随即便睁开了,“你怎么来了?”
这五个字可以有多种解读,可以翻译成十分意外也可以理解成我不希望见到你。
但她没搭茬,只是问道,“你还疼吗?”
他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他不习惯在人前示弱,“不怎么疼了,有水吗?”
她从自己包里拿了一瓶桔子的果子露,打开递给他,今天她早上路过一家南货铺促销,三角一瓶果子露,一块钱四瓶,她给了店员一块钱,杨梅桑葚金桔甜橙各要了一瓶。
他因为伤得不轻,她只能将瓶子递到他嘴边。
然后便是长时间的沉默。一来,她不知道说什么,二来他伤得重,也不便说话。
床边放着一个果篮,她从里面挑了一个青皮桔子包了,一瓣一瓣地喂到他嘴里。
“有烟么?”
“别抽了。”她看见他可怜兮兮的样子,一咬牙,“抽两口得了。”
她走到门口,给了左边那个门卫五块钱,让他去楼下买烟和洋火,顺便再买两张报纸。
杜加林给他点燃了烟,拿在他嘴边让他抽了几口,等烟还剩三分之二的时候,她拿过来熄灭了。
她包了一个亚当斯的口香糖塞在他嘴里,“实在不行,你就嚼这个吧。”说完她走到法式落地窗前,开了个缝隙通一通风,细白的纱帘被她拨开了,阳光肆无忌惮地洒进来。手表的指针已经指向了十点半钟,她等着顾小姐来接自己的班,他受伤多少跟她有些关系,现下也该现身了。
如她所愿,顾小姐在十一点的时候到了,她与顾小姐简单地打了个招呼,就听他说,“你要是忙的话,就先回去吧。”
她不好意思不忙。
出了病房,她没料想会碰到傅行长,他问她怎么就走了,她说自己有些事要忙,然后委婉地表示病房有人陪他。
傅行长昨晚才知道儿媳搬走了,杜家的二小姐在无奈之下把两人要离婚的事告诉了他,他第一反应就是逆子在外面有了新人,只是万万没想到是顾家的六小姐,虽然傅行长纳了这么多妾室,但他在婚姻上还是十分保守的,和这时代的许多人一样,他认为离婚是一件非常不名誉的事。
况且顾小姐远不是儿媳的好人选,儿子选的人远不如自己为他选的,到底年轻,还是嫩了些。儿媳来傅家几年,逆子一直平安无事;他刚要离婚,就差点把命丢了。嫁女要高嫁,娶妻要低娶,他自己吃够了高攀的苦,便立志在给儿子娶妻的时候找一个门户低的,以免让儿子受委屈。以他傅家的家室,娶顾家女儿虽然不算高攀,但也不算低就,加上顾家丫头明显就是不安于室的,自己的儿子未必能拿捏得住她。
怀着这番心思,傅行长决定为儿媳撑腰,“你是念之明媒正娶的夫人,怎么能让外人去陪呢?”
第49章
杜加林本想说她就是个外人, 顺便把事情都说清了,但看傅行长身后跟着两个佣人, 又是在医院, 不好当众把这事摊开讲,只说, “顾小姐同念之在病房里谈事,我出来透透气。”
在咖啡馆谈事谈到了医院,在医院里还谈的哪门子事, 傅行长心里很气,但顾忌着外人, 又当着儿媳的面, 无论如何也要给儿子留脸, 只说到:“他们谈事,也没背人的道理。我让家里给你们备了饭,你也吃一点。同我一起进去吧。”
“我……”
“有什么事等他好了再说, 我给你做主。”
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她便托词傅少爷要吃梨子她下去买, 傅行长本想说让佣人去就行了,还没说她便已经走了。
下了楼, 她想自己这个谎撒的实在不高明,果篮里应该有梨子。
她在护士小姐的指引下借用了医院的电话, 接电话的是tony, 她告诉他等月饼糖果点心到的时候, 给伙计一块钱,这是送货的酬劳,等她回去再把钱还他。收到货就可以放假了,别忘了在门口贴告示。
她在医院门口找了个果摊,买了几只梨子估摸着顾小姐走了才回去。她当然不能一走了之,她这公公肯定又要去寻他。那是他的父亲,还是留给他去摆平比较好。
病房里,顾小姐把她买的马蹄莲插到花瓶里。
“怎么让嫂子走了?”
“她闻不了来苏水味,在这儿也是受罪。”
顾小姐对此非常感动,留学生里多的是闹离婚的,只有她这位傅兄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始终洁身自好,不仅对自己的妻子忠贞不二还支持她到社会上去活动,实在是做丈夫的榜样,她这位嫂夫人实在是幸运。这样想着,她对他的敬意由此又加重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