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周先生来所为何事?”
“傅太太病了,我来探望一下。”
“那我就谢谢您对内人的关心了。”
席间,傅少爷对自己的夫人表现得十分热情,她面前的碟子堆了一个小山。他为她剥了一只蟹,杜加林全无感动,只觉得自惭形秽,他就连剥蟹,也能将蟹骨拼成一只蝴蝶,不像她并无章法。傅与乔的自理能力并不差,他在英国的时候最开始也是自己熨衬衫擦皮鞋的,只不过他并不反对雇佣仆人,一方面是解决就业,另一方面社会分工才能促进效率的提升,专人专用,每个人都应该把时间用在他最擅长的事情上。譬如他的太太,并无做生意的天赋,为了效率最大化,她应该回归家庭,给他提供生活上的便利。
周先生被迫在饭桌上被迫地看了人家夫妻恩爱的一幕,不过他还没怎么吃又被傅少爷以夫人需要休息为由给送走了。为了感谢周先生的鱼肝油和维他命片,傅与乔回赠了他艾草液,让他好好补补脑。
他越游刃有余,她越感到自己的渺小,自哀之余竟升腾起一股勇气。
他没征求她的意见就把她背上了楼。
“他怎么又来了?”
“他为什么不能来呢?欧阳时不时来宣传他的婚姻哲学,我可曾反对过?你同顾小姐一起办报,我又曾反对过?当然,盖因我没有反对的资格。”她并不支持周先生来这里。如果他俩处于平等地位,那也是很平常的一句问话。只是对于一个处于弱势的人,任何一句话都能戳中她脆弱的情绪。所以,做朋友,做夫妻,都应找同阶层的人。
傅与乔以为她借机吃醋,并不搭她的话茬:“你不是腰痛么?还能下楼待客?”
她扶着自己的腰,“也不知道我腰是怎么这样的?”突然她变了脸:“要是我对外界说,这是你把我摔成这样的,不知道别人会怎么想?”
“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扶着腰坐在了沙发上,“如果我对外说您对我进行了虐待,”她挤出一丝笑看向他,“这会有损您的声誉吧。”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按照大理院释例,要么两愿离异,要么虐待导致离婚。傅少爷,您觉得哪个对您比较好?我尊重您的意见。”
“你累了,该休息了。”
“对,我是累了。我受够了在人前装模作样了。我没有做戏的天赋,这一天一天的演戏,是要演到死吗?戏总有唱完的那天,我们哪天是个头啊?您换个有天赋的演员吧。您条件这么好,总会找到的。”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现在非常地清醒。”她看向他,他今天穿了一件浅灰色的西装,马甲衬衫领带搭配得恰到好处,“您今天穿得真精神,领带换一条也不影响您的风采。而且领带固然重要,可就算没有,也不会有实质性的损失,您还是那个人人歆羡的少爷。”
“你是把自己比作一个物件么?我从未这么看待过你,我也没这么看待过任何一个活生生的人。”
“今天只有我们两个人,您就不能坦诚一点儿吗?”
“如果你问我有没有爱过你这种小女孩儿才会提的问题,那么我诚实地告诉你,没有。可我并没有把你看成过一个玩意儿。我也从来都不认为,男女在一起,是一个爱情问题。”
她笑了笑,“那就是钱的问题了?”
“我并没有这么说过。不过谁也不能否认,婚姻是需要一定的物质基础的。”说完他扫了一眼她,“你开店也是需要钱的。婚姻,本质上是契约关系,最重要的是公平互利。在这个基础上,彼此不讨厌就足够了。我不讨厌你,我想你应该不讨厌我。”
对,直到现在她也不能够讨厌他,她的犹疑、不果决都来自这一点。对于原主,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最坏的选择。而对于她,她不想彻底地激怒他,与他正面发生冲突,谁愿意同自己的偶像发生激烈的冲突呢?哪怕已经是过去时,哪怕对面的人根本不知道她是谁。
她想跟他体面地分开。可她越想体面,越不能体面。
杜加林狠了狠心,“您之前给我存的款,我算了算我一共花了两千五百块钱。这笔款子我会马上还给您。至于我前几年在傅家的花销,如果您需要的话,尽可以开个单子,在我的能力之内我也会努力把钱给您。”
“不要耍小孩子脾气。你现在收回你的想法,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