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少爷深感冤枉,他就算再不在乎,也不至于给自己造这种谣,这些一定是他那位太太的功劳了。他以前并没把她当成个问题来研究,她安分守己,他也愿意在经济上补偿她。她脑子几次撞了,可能神经也出了些问题,前几天住院的时候应该去给她拍张x线片。她毕竟是个女人,他也不好怎样对待她,只好把气撒在了那几个把她头砸了的人身上。他找人把那些人痛打了一顿,然后赶出了上海。至于幕后主使人,傅少爷还不愿现在就让她付出代价,他不介意这些人给他太太制造一些无关痛痒的小麻烦。总要有些事情让她看清自己并没有做生意的天赋,他不介意她笨,他不必跳着脚证明自己。
他自认没有承袭父亲的天赋,一个女人放在家里已经够他受得了。像他父亲那样,把四个女人养在家里,简直天赋异禀。
见儿子不说话,傅行长认为自己的劝说起了作用,“念之,我不反对年轻人自由恋爱,你在外面有中意的人,纳妾也无妨,可是一个男人要有责任,离婚是要不得的。况且要找到八字和你那么合的人也很不容易”他说完八字就后悔了,为掩盖自己的过失,他接着说道,“毕竟是聚存的女儿,总不能亲家变冤家。”
八字这个话题一直是父子间的禁忌。
傅夫人常年有肺病,傅少爷五岁那年格外严重,某天家里来了一位化缘的僧人,傅行长是儒家子弟,后来又受西学的熏陶,对此无甚兴趣,不料他的夫人却很热情,不仅捐了香资,还特地做了斋饭宴请。这个僧人感于傅夫人的恳切,特地破了戒,为她的丈夫和儿子批了八字。和尚认定他父子二人一生通达,但六亲缘薄。由于二人命都很硬,所以能彼此克制,但是其他人恐怕就会受波及。自此之后,傅夫人便疏远了这对父子。
傅行长认为这个和尚完全是胡说八道,而更令他难以接受的是,他的夫人竟真的信了,在之后的两年,他曾努力寻找过这个和尚,准备痛揍他一顿以出恶气,但和尚云游四方,早就不见了踪影,他慢慢地也就忘了这件事。直到他夫人民国元年因为流感引发肺病去世,他才重新想起了这事。
表面上,他是万万不肯承认妻子的死和他有关的,她是病死而非横死,这是一个医学上的问题,无论如何和他的八字扯不到关系。但他少失怙恃,中年丧妻,实在不能不令他多想,未免儿子重蹈他的覆辙,他一早就给未来儿媳批了八字,这是一个旺夫旺子的命,有二十年的帮夫运,能够冲抵儿子命中的煞。如果没有这件事,儿子娶谁他倒不是太在乎的,他愿意做一个开明的父亲,却在这件事上破了例,可没办法,儿子克妻他很遗憾,但如果克子的话他可是万万不能接受的,他傅家的血脉是要传承下去的。
当然这种东西是不能拿到面上说的,说了就好像他和儿子联手把傅夫人给克死了。
傅少爷是一个讲求科学的青年,对东西方的神灵一概缺乏尊敬,他并不赞成父亲的看法,可又无法说服他。父亲一辈子没对他有过任何要求,这一件他虽然十分的不情愿,但最终还是答应了。如果父亲在经济上压制他以使他屈服,他势必不会同意,他有生财的路子。但他没有,他给自己写了一封长信,字字血泪,他是慈父,所以他不得不当孝子。
傅行长给自己儿子斟了一杯茶说道,“你也不小了,该有一个孩子了。”
傅与乔看着自己杯中的茶:“我尽量吧。”
他出茶室的时候,傅行长面无表情地丢给他一个药包,“这是送子汤,拿去喝吧。”傅与乔并没拿,“您还是留着给您那几位姨娘好好补补吧,我还等着您给我添个弟弟呢!”
六亲缘薄?他的几位姨太太不好着呢嘛!当然傅行长自有他的说辞,妾是不算亲的。
“你说得这是什么话!”
傅少爷并未理他,拿着外套径直出了茶室,留傅行长一人在茶室里大骂逆子。秋日渐凉,傅行长一个七尺男儿也不免伤春悲秋起来,开始思念起那个坐在他肩上叫他爸爸的小男孩儿。他实在想不通,那个早上得了一个糯米糍都要等着他晚上回来分享的儿子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呢?
他不得不反思自己的教育方式,和儿子做朋友非但没有形成预想中的效果,反倒折损了自己的威信,让儿子不把他的话当话。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失掉的父亲的威信必须得捡起来了。
傅少爷并不知道他父亲这番曲折的心思,他回到住处,饭桌上等着他的还有百合甲鱼汤还有猪腰汤,他主动给他的太太盛了一碗甲鱼汤让她补一补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