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师傅听见这个声音,猛地抬起了头,却长时间地僵在那里,他脸上的表情包罗万象,杜加林实在不能判别他是喜是悲,他低声唤了一声,“小柳儿。”
听见这一声,裴小姐像跟触了电似的,突然抑制不住地发起抖来。接着她突然将桌上的线圈一个个地抛向白师傅,白师傅也不躲,维持着那个表情,只是木木地站在那里。
自己的店还没正经开张呢,大师傅可别被给打坏了,见裴小姐要拿皮尺掷过去,杜加林下意识地去拦,没想到却被裴小姐手中的皮尺刮了下额头,留下几滴血来。
这时tony拿着牛皮纸袋回来了,正见这一幕,他见状忙过去挡裴小姐,没想到裴小姐却突然坐在地上大哭起来,这哭声实在悲切,以至于杜加林都忘了自己的伤口。
“用报警吗?”tony说。
“不用了,去给我拿个镜子和绷带。”
杜加林用食指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幸亏伤口不大。她见裴小姐哭得实在伤心,想来也不会回自己的话,便问一直呆在那里的白师傅,“白师傅,你可认得这位裴小姐?”
“我们是同乡。”
裴小姐猛地抬起头来,停止了哭泣,冷笑一声道,“同乡?你倒说得轻巧。你以前对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倒忘得干干净净了。”
“过去的事,不提也罢。”白师傅走到杜加林面前问她有无大碍,她摆了摆手。
这时tony拿来了镜子和绷带,杜加林照了照,伤口不大,拿绷带直接贴上去,她一边按着自己的伤口,一边继续看向裴小姐。
裴小姐的声音比之前还要打,“不提?你说不提就不提!你做的那些事想这么轻轻松松就抹杀了!你和你姑妈那个老蠹妇做的事,你以为不提就不存在了吗?”
“当初不是你先嫁人的么?你走了一封信也不留,到头来怎么就成了我对不起你了?”白师傅呆立着,一副悲哀的样子。
“我嫁人?你亏不亏心!你们把我卖到了堂子里头,我嫁的哪门子人?”
“堂子?”白师傅明显错愕了。
“别装了!你会不知道我在长三堂子?如果不知道的话,你给我送的哪门子衣服!”说完她又看向杜加林,“我还以为你会娶那个老蠹妇的女儿,没想到她恶毒了一世,还有你这个白眼狼等着她呢。真是报应不爽啊!”
“衣服?”
“你太太现在在场,你好不意思说了。姓白的,你个负心人,当年你把我抛弃了。如今却想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你倒想得美!”
说着她看向杜加林,“我说白太太,你知不知道这男的昨天还给我送去了衣服吗?”
白太太?她不会把自己的店当成了夫妻店罢。
杜加林说衣服是某位先生送的,原是为了怕麻烦。对于一个欢场女子而言,女人要比男人可怕得多。任何一个男人,都可能是潜在的客人。但大多数女人,都是可能的仇人,为着自己男人沉迷女色而特向女人寻仇的。她这样说,不过是为了解除裴小姐的顾虑,没想到却阴差阳错成就了现在这样一幅场面。
“你到底在说什么?她不是”
杜加林一手按着自己头上的绷带,一边说,“裴小姐,我不是他的太太,这衣服也不是白师傅送去的,这是我给您的见面礼。”
裴小姐听到白师傅这三个字,明显楞了一下,又听杜加林说这衣服是她送给自己的,不由得愣住了。
杜加林从沙发上站起来,“二位想必有不少误会。裴小姐,等您的误会解除了,再来讨论我和你的事。”她让tony去沏茶,顺便把刚买的点心放在桌上。
小学徒去布店买布去了,现下店里只有四个人,等tony倒好茶,她便把他叫到了办公间,关好门,让另两位好好地谈话。
tony扒着门在那儿听,杜加林也很好奇事情的来龙去脉,所以也并不拦着他。
原来这裴小姐和白师傅都是苏州人士。裴小姐的父亲是唱评弹的,她母亲死得早,父亲又早早续娶了一房。这白师傅便是她继母的侄子,十多岁的时候从下面的县里到苏州的裁缝店里当学徒,经常来裴家吃饭,一来二去这对小儿女便产生了感情。后来裴小姐的父亲去世,家境日窘,白师傅还拿自己的工钱贴补裴家,当时两人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后来白师傅的母亲病重,他回家探母,等奔完母丧回来便听说裴小姐嫌家里穷,跟着一个上海的公子哥跑了。其实裴小姐并不是跟人跑了,而是被她继母诱哄卖给了上海的一个鸨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