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与乔盯着她,“没想到你对密斯陆这样了解?据那位周先生说,你和她是朋友?”
此时杜加林用勺子慢慢舀着豆腐羹,一小口一小口地送到嘴里。她心里已经琢磨了上百遍的措辞,正等着他来问。
于是杜加林不急不缓地说道,“哦,那是周先生误会了。我今天只是找陆小姐谈一谈,事情谈成了,只是没想到出来的时候遭遇这种事。陆小姐到现在这步,只是为了意气,心里早就后悔了。如果登报的话,她反倒可能会咬紧是你的孩子,那时恐怕更难办。我今天找她摊开谈了一下嫁过来的利弊得失,她一个漂亮的女留学生,大着肚子去跟别人分享丈夫,到底是件不名誉的事情,陆小姐自己权衡之下也觉得损人不利己。后来又恰巧遇到了这位周先生,想必她以后不会纠缠你了。” 杜加林把她跟陆小姐的谈话进行了一下加工,如果傅与乔知道了全部的谈话内容,她绝对会比陆小姐更惨。
“没想到阿妮还具有谈判的本事?”说这话的时候傅与乔的眉毛挑了一下。
“那倒没有,我只是把事情的弊端摆给她看,陆小姐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什么是最好的选择。”杜加林本以为傅与乔知道事情解决了至少会有个笑脸,可现在看来,他好像对事情的处理结果并不满意,莫非他是嫌陆小姐还不够惨?
傅与乔不说话,只是对着她笑,这笑搅得她心神不宁的。杜加林貌似无意地提起股份的事情来,不料却被傅少爷却跟早忘了上午的承诺似的,“阿妮,你花钱的话,直接去账房支,记在我名下就行。如果你嫌不方便的话,我可以去银行给你开个支票账户,存的数目你定。”
入股的事情就算泡汤了,杜加林顿时失了好胃口。
卸磨杀驴,过河拆桥,得鱼忘筌,说好的事成之后不会亏待她呢?
晚上杜加林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陆小姐的事已经完了,自然也就用不着她当挡箭牌了,可眼下为什么傅与乔并没有和她离婚的意思?不是还有什么真爱顾小姐吗?
不管傅少爷怎样想,她现下是非常希望离婚的。在这宅子里,每天都要装来装去,假意周旋,按着傅少奶奶的方式活,一点儿自由也无。如果离了婚,她便可以置所小房子搬出去住,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她对生活并无要求,住石库门的亭子间也没什么不可以。但为着原主考虑,她还是要有一笔钱。最直接的方式当然是拿赡养费,可傅少爷的真爱,她现在连个影子都没看见,不知哪天才能等到他为了真爱而主动提出离婚。
况且拿别人的钱也不硬气,还是要靠自己才是。要想离婚,就得赚钱;要想赚钱,就得创业。可她一个研究希腊史的书生,能创哪门子业呢?
同样睡不着的还有周先生,他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周慕廷虽然是做珠宝生意的,但他私下里还是一个小说家,不过他这个身份很是隐秘,就连同他联系的报馆编辑也不清楚他的真实情况。周先生不是那种自诩小说家但无一字创作的人,他实实在在地取得了一些成绩,今年沪上几家报刊上争相连载的脂粉僵尸就是他的著作,这篇著作一经刊发就受到了广泛关注,因他生病几日没连载,甚至还有许多少妇来到报馆催稿。
但是那毕竟是通俗著作,登不得大雅之堂的,周生想创作一本真正具有文学价值却又雅俗共赏的作品,说得具象一点,就是一本能获得诺贝尔奖的畅销书,这件事世界上也没几个人能做到。1925年,the great gatsby出版。这是一个纯粹的美国故事,盖茨比的故事是绝不会发生在中国的,20年代的中国,胜者王侯败者寇,身份是可以随时变换的,同样数额的钱是不分贵贱的。这本书鼓舞了周生,他欣赏作者却又想超越他。菲茨杰拉德写了一个美国男人的故事,他就立志要写一个中国女人的故事。
这个女人必须只存在于中国,欧洲美洲都不存在,所以她必须是十分传统的。他想象中的这个女人应该是小脚、总是低着头、以夫为天的。他急需这样一个原型作为素材,可他回想起他来上海这两年,并没遇到过一个这样的女人。这样的人都躲在深闺里,怎会出去交际?
就在他不抱希望的时候,傅少奶奶出现了。不过这样的一个人,怎么有办法同她交往呢?
周慕廷踌躇了很久,在遇见杜加林的一周后,他决定以火油钻有瑕疵为名去拜访下傅少爷,没准能见到少奶奶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