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玉十分惊讶:“难道蜻蛉姐姐觉得我做不了世子的朋友,却做得了他的世子妃吗?这太没有道理了,做朋友他都嫌我烦,况且,”她认真道,“我是个郡主,我将来有极大可能是要被送出去和亲的,不可能做你们丽川府的世子妃。”
蜻蛉勉强笑了笑:“那不过是我的想法罢了,做不得数,在世子他觉得,”她顿了顿,“您也并非世子妃的好人选。”
成玉点了点头:“这就对了,我知道的。”
蜻蛉叹了口气:“今次世子他着实有些……”
成玉咬了咬嘴唇:“我明白的。”她轻声道,“有时候一个人突然就会讨厌另一个人,这没有什么理由的。”
她的眼圈微红,带着一点大梦初醒如在云雾的愣怔与恍惚,又带着一点后知后觉勘透现实的灰心与伤情:“世子哥哥是彻底厌弃了我,我不该再缠着他,那样只会让他更加恼怒我。”
蜻蛉瞧着她发红的眼圈和泛着水色的双目,再次叹息了一声:“世子他……”却皱着眉未将此话说下去,转而道,“郡主便当做是这样罢,但也不用再想着世子,丽川还有许多趣致风物,明日我便领着郡主出门游山玩水去,过不了几日,郡主便又能开心起来。”葱白的手指将她下垂的嘴角微挑起来,轻声安慰她,“如人意之世事,世间能有几何?随意随缘,潇洒度日,方是快事,遇到世子之前,郡主不就是这样度过的么?”
第十四章
此后数日,王府中的确很难见到春回院中二人的身姿。
蜻蛉日日领着成玉外出。
东山有高楼,蜻蛉领着她登楼赏景,楼中启开一壶十八年女儿陈,二人对坐醉饮,山景悠然,清风徐来,蜻蛉问她,郡主可感到悠然么,成玉觉得这是挺悠然的。
西郊有碧湖,蜻蛉领着她游湖泛舟,以湖心之水沏一瓯莲子清,再听隔壁画舫中歌女唱两支时令小曲,袅袅茶香中蜻蛉问她,郡主可感到怡然么,成玉觉得这也是挺怡然的。
蜻蛉有情趣,又有主意,带着她四处作乐,成玉也就渐渐将季明枫放下了一些,没怎么再想起他了。
十来日晃眼即过。十来日后,成玉才再次听人提起季明枫。
那是个薄雾蒙蒙的清晨,成玉因追逐飞出春回院的仙鹤,不意撞见两个丫头倚着假山咬耳朵。小丫鬟说,前些日季世子出了趟门。
季世子出了趟门,从外头带回来一位娇客,姑娘颜美如玉,有月貌花容,只是世子将她护得甚严,不知是个什么来路。
成玉站在假山后头想,两个月前季世子从绮罗山将她捡回来,两个月后季世子不知从哪儿又捡个姑娘回来。季世子看着冷若冰霜、端肃严苛,想不到这样救苦救难、乐于助人、能捡姑娘。
头顶大鸟振翅,她回过神来,继续撒脚丫子追仙鹤去了。
这天是四月初七。
四月初七,成玉听人提起季世子。没料到,次日她居然就见到了季世子。
这日是四月初八,四月初八是佛诞日。佛诞之日,需拜佛、祭祖、施舍僧侣、去城外的禅院参加浴佛斋会等等。
但成玉今年不在京中,故而这些事统统不用做,她就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在街上瞎逛。逛到日落西山时,听说初夏正是新酒酿成的时候,菡城中二十四家酒楼将于今日戌时初刻同时售卖新酒,每家酿的酒还不是一个味儿,她精神大振,携着蜻蛉便往酒肆一条街杀过去了。
她二人挨着酒肆街一家酒楼一家酒楼喝过去,喝到第十二家时,蜻蛉没什么事,她却有点飘,中途跑出来吹风醒神,结果碰到了紧锁双眉坐在隔壁首饰铺子门口的秦素眉。
秦姑娘见着她时双眼一亮,急急唤她:“郡主。”屈身同她行礼问安,行礼的姿势有些别扭。
秦姑娘出门,是给在越北斋喝茶的季世子送伞的。秦姑娘行礼别扭,乃是因途中走得急,把右脚给崴了。秦姑娘出门仓促,也没带个丫头,崴了脚,也没个谁能替她送伞或将她送去医馆,她只好坐在相熟的首饰铺子跟前犯愁。见着成玉,秦姑娘如见救星,千求万求地托付她,请她代她跑一趟,给世子把伞送过去,以防他归途淋雨。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
成玉抬头朝天上一望,确有浓云一层层掩过中天月轮,是有雨的征兆。
她就应了秦姑娘,连折回堂中同蜻蛉打个招呼都不曾想起,便径向越北斋而去了。
若成玉清醒着,这事她多半不会这样处理,可她此时犯着糊涂,虽知季明枫不想见她,但酒气激发之下,她是这么想的,她觉得她也不是故意要去见季明枫碍他的眼,她是帮秦姑娘送伞么,师出有名啊,季世子大约也能体谅她罢。
成玉抱着伞,一路逛进清远街,迷了两次路,终于找到了越北斋。接引的侍女要去楼上季明枫的雅室帮她通传,请她在楼下稍等,她懒得等,尾随着侍女上了二楼,直接去了尽头的兰室。
侍女刚将兰室的门叩开,她已幽魂一般抱着两把伞飘了过去,单手撑住半开的门扉,微微皱眉:“我和世子哥哥何时生分至此了,我只是来替秦姑娘送个伞,料想不需要层层通传。”
却没有得到回音。
季世子一向不爱搭理她,十来日前他还当她是个透明人,此时这个反应也在她意料之中。她揉着额角抬起头来:“世子哥哥你不必如此,我……”一个“我”字卡在了喉咙口。
这时候她才发现门里站着的并非季世子,却是个貌美姑娘。姑娘一身白衣汉装,但高鼻深目,眉似新月,唇若丹果,面容冶艳,并不似汉人长相,是个夷族女子。
成玉一愣:“哦,走错了。”边说边回头,回头看见静立一旁的侍女,又一愣,“是你领我过来的啊,”她疑惑,“你没领错路吗?”
侍女正要回话,门后的白衣女子开了口:“可是红玉郡主?”
成玉转过头:“姑娘是……”便在此时,一身玄衣的冷峻青年自房间深处缓步行出,挡在了白衣女子面前,冷淡目光自成玉面上扫过,未做停留,抬手便要关门。成玉赶紧将半个身子都卡进门框里,“世子哥哥此时要关门,就压死我好了。”
房中静了片刻,季明枫没有再尝试抬手关门,他也没有再无视她,但语声极冷极沉:“海伯说得还不够清楚么?”海伯是拒霜院中的老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