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急的话,大家都不急。但要急呀,赶巧都急到一块儿去了──这个急着要上班,光一只脚跳着蹦着不停地看表;那个急着赶车,一会儿出去探头看一眼,冲着司机高喊:“再等十分钟!”还有几个牧民老乡急着要六点之前进山回家,还有三个多小时的骑马路程,怕天黑了看不到路……情况混乱。这个嚷,那个喊,纷纷把自己的臭鞋子往叔叔鼻子前面凑。
我叔叔手上正补着的那一双鞋,鞋帮子和鞋面子只差一厘米就完全分家了(也亏了那人,能把鞋穿成这样还真不容易),正在比来比去研究,思量着从何处下手呢。旁边一位直嚷嚷:“师傅,先给我缝两针吧?喏,就这个地方。喏,已经给你对好了——两针,就两针!”
我叔叔便拿眼睛往那边瞟了一下。
这边这位立刻急了:“先来的先补,排队排队!”
那边大喊:“两针!我就只缝两针而已,而你至少还有一百针!”
“只缝一针也要排队!”
“不行,等不了啦!”——接着,他突然做出一件惊人之举,把我叔叔手上那只“需要缝一百针”的鞋子一把抢走,挥手“啪”地扔出门去,迅速换上自己的:“只一点点,看,两针就好……”
我跑出门一看,那双可怜的鞋啊,原本至少还连着一厘米,这下鞋底子和鞋面子彻底分家了。
鞋主人当然不愿意,拾回来又奋力扎入人堆:“排队排队!先来的先补,先来的先补!……”差点拿鞋去敲我叔叔的脑袋。
有一个人更缺德。为了加个塞儿,悄悄把一双本该排在自己前面的鞋子偷走藏了起来。害得那个倒霉蛋到处叫苦连天地找鞋子,还趴在地上,往柜台底下使劲瞅。
一个女人的嗓子无比锋利尖刻,划得人耳膜疼:“师傅啊,我就只敲几个钉子嘛!就只敲几下,先给我弄吧!”
我叔听得心软,正打算放下手中塔木儿罕的破鞋伸出手去,谁知塔木儿哈用更快的速度把那女人的鞋子抢过来:“不就几个钉子嘛!我来给她敲,师傅你别停──”然后打开工具箱,找出榔头,往那儿一蹲,像模像样“吧吧吧”地抡榔头钉了起来。
另一边另一个毛头小伙一看,大受启发,立刻无师自通地摇起了我叔叔闲在一边的补鞋子机器,蛮专业地在自个儿鞋上打起补丁来,针脚还挺整齐。看样子补鞋匠人人都能当,这个生意往后可是不太好做了。
看吧,房子里那是一片混乱。有人笑,有人叫,还有小孩撕心裂肺地哭。急着上班的那一位干脆把鞋扔在我们这儿不穿了,趿拉着我们家给顾客提供的拖鞋匆匆走了。而另一位也趿着我家拖鞋的人则又把拖鞋给穿坏了,嚷嚷着再给补一下拖鞋。正补着的那双鞋子的主人更是如临大敌,一刻不敢松懈地保护着我叔,唯恐在即将大功告成的关键时刻又沦遭刚才那双——眼看只差半分钟就补好了,结果又硬挨半个小时才拿到手的——鞋子的命运。
更多的人在见缝插针,我叔叔刚放下锥子去拿剪刀的那会儿工夫,啪地把鞋子递过要你“抽空”钉个钉子。等他再放下剪刀去拿锥子时,又被要求再给钉一个钉子。于是我叔就晕头转向地给这个钉一下,再给那个敲一敲。弄来弄去连自己原先正修着的那一双该修哪儿了都给忘记了,最后干脆是放到哪儿了都不知道了(大概又被哪个好心人给藏起来了)。鞋主人简直快吐血了,一边求爷爷告奶奶满房子翻找,一边跑出去看车,再大喊一声:“再等一等,最后十分钟!”……
还有一位喋喋不休地同我叔理论,愤慨难平:“……刚才我给的钱是那双左边有洞,右边开线的,不是努尔曼钉掌子的那双。努尔曼把鞋子拿走了没给钱,你拿了我的钱,我的鞋子还是左边有洞,右边开线……”
旁边那位极不满意:“你别说话了,吵得人头疼──正在补我的,我马上要走呢!天要黑了……”
更多的人则铆足劲齐声大喊:“快点──快点──快点──”……
还有一个狡猾的母亲则趁乱打劫,装做奈何不了自己淘气的孩子似的,故意半阻半纵地让孩子进入柜台去取饼干。我眼光一瞟看见了,连忙松开手——之前正拽着一个要把鞋子往我叔头上敲的家伙——冲进柜台抱孩子。刚抱出孩子,顺便看到那只被扔进柜台、撂在饼干架子上的、被找得叫苦连天的破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