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浮想联翩。忍不住偷偷拧开一瓶酒灌了一口,顿时眼泪呛了出来,嘴半天不敢合上,拼命抽气。而酒的来势滚烫,从喉咙笔直地穿过胸膛,射向胃部。片刻,丹田一片沸腾。我吧嗒吧嗒甩着舌头唏嘘不已。鼻子又潮又硬。真是的,酒到底有什么好喝的。
还有一次喝酒则是迫不得已。那次露宿在森林边上,不知怎么的半夜渴得要死,渴醒了,怎么都找不到水喝。想起我妈说过,渴的时候喝啤酒最过瘾了,又想到我的床板正好是搭在几箱子啤酒上的。便悄悄起来,撕开箱子掏出一瓶,用牙咬开盖子,捏着鼻子猛灌一通,只当是矿泉水。就这样喝了一大截,一个劲地打嗝。胃里热过一会儿后开始泛潮,满嘴发苦。渴倒是解了,却怎么也睡不着了,翻来覆去直到天亮。那次喝的是啤酒,没有太难受的感觉,却也没有很舒服的意思。酒仍然在我的感觉之外醉我。
真是扫兴。别人怎么做到的?酒瘾是一种什么样的瘾?是什么令他们成为了那样?
再看一看乡政府秘书马赫满,每喝醉一次就跑到我家订做一套西服。还有那个”电老虎”,酒一喝多就挨家挨户收电费。谁要是在平时得罪了他呀,这会儿保准被掐电。还有机关学校的所有的人民教师们──我们这里酒鬼最猖獗的日子就是教师节放假的那几天(我们村里的牧业寄宿学校没有寒假,暑假长达半年,但那时所有老师都得上山放羊)。
对了,还有一个牧羊人,那天喝多了,便非要把他的骆驼牵进我家商店。说外面不能呆,太冷了。我和我妈惊吓不小,随即强作镇静地告诉他,只要能牵进来就牵吧!随便。结果,他真的做到了!只是骆驼肚子还卡在门框里,他拼命拽缰绳,可怜的骆驼伸直脖子长嘶猛吼,烟囱被震得直掉煤灰。
补鞋能补出的幸福
我妈进城看到市场里补鞋子的生意怪好,也想干。可别人说干这行得先当徒弟,至少得跟师一年。她一天也不愿意跟,说:“那还用学吗?看一看就会了呗!”于是跑到乌鲁木齐把补鞋的全套工具搬回了家,往那儿一放一整个冬天,没法启动──她嫌人家鞋子臭。
还是我叔叔厉害,他不怕臭。而且他才是真正的无师自通,在把我们全家人的每一双鞋子都钉上鞋掌后,就自认实践到位、功夫到家了,张罗张罗领了执照开了张。可怜的喀吾图老乡们不明真相,看他头发那么白,以为是老师傅,信任得不得了。纷纷把鞋子送来供他练习。看他煞有介事、叮叮当当地又敲又砸,一点儿都不敢怀疑。于是这么着混了一个多月,零花钱赚了几个不说,对补鞋,还真摸索出了那么一套经验来。于是我妈又踌躇满志准备再去一趟乌鲁木齐,再买一批皮渣,鞋跟、鞋底、鞋掌、麻线、拉链……回来,要像模像样大干一场。她想让我去提这趟货,我才不干呢!一个女孩,背上扛个破麻袋,左手拎一串鞋底子,脖子上还挂几卷麻线,走在乌鲁木齐的大街上,未免有些……反正我一开始就反对补鞋子,嫌丢人。
而我叔叔,最丢人的事莫过于别人把补好的鞋子又拿来返修。好在村子小,人情浓,就算干得不令人满意,大家也不好意思明说,照样付了钱谢了又谢,悄悄拿回家自己想法子修改。哪怕是连我叔叔自己都看不过去的某些作品,也能被面不改色地穿走。
至于第二丢人的,则是手脚太慢──这个也不知被我妈唠叨过多少遍了,可就是没法提速。要知道我和我妈都是急性子,眼瞅着他老人家左手捏着鞋子,右手持着锥子,抖啊抖啊抖啊,瞄半天终于瞄准了,修表似的将锥子一点一点小心翼翼扎进皮子,在皮子另一面摸索半天才准确地套上底线。然后再修表似的颤着手指从皮面上钩过线来,拉拉紧,拽了又拽,精细地把线圈扩大到合适的半径,再颤悠悠地把锥尖瞄准线圈,抖啊抖啊抖啊地伸进去……这边把面线抖啊抖啊抖啊地套上,再抖啊抖啊抖啊拉进底线线圈……一不小心手一歪,线滑了出来,只好重新抖啊抖啊瞄准线圈……我们俩在旁边看得、急得简直没办法!我妈实在看不下去了,索性抢过鞋子,三下五除二就系上了一针,干净利索地作了个示范,然后又快快地扔了鞋子跑去洗手。老实说,她要是干这一行保准是个人才。
推开我家商店门一看,满房子都是拎着破鞋子的人,一个挨一个靠在柜台上等着补。聊天的聊天,打牌的打牌,碰杯的碰杯,奶孩子的奶孩子。补的人不慌不忙,等的人也是如此。(文*冇*人——冇-书——屋——贼吧Zei8。ME电子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