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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阿勒泰》全集【实体书精校版】(7)

作者:李娟

我穿了一件新衣服回家,一路上遇到的女人都会过来扯住袖子捏一捏:“呀,什么布料啊?这么亮?”

“是……”我想了又想,最后说出它的准确名称:“丝光棉的。”

“丝光棉?”

“对,丝光棉。但不是棉,也是一种化纤。”

“一种化……纤?”

“对,就是过去说的料子布,腈纶啊涤纶的之类。”

“腈纶?涤纶?”

她便疑惑而苦恼地走了。

而我妈呢,会斩钉截铁地回答:“塑料的!”

“哦——”立刻了然。

一个小伙子来买香烟,是要“小鸟”牌的。我问了好几遍,的确是“小鸟”,而且那两个字还是发音极标准的普通话。

但是我在货架上那极其有限的几种香烟里搜索了好几遍后——

“我们没有‘小鸟’烟。”

“有的!那里那里!”

我随着他指的地方一看,什么啊!那是“相思鸟”!

一来“小鸟”和“相思鸟”在读音上稍稍相近,二来烟盒上的确印了只小鸟,所以嘛……

再想想看,就凭我们的水平,要想给老乡们较为准确地解释“相思”为何物,并且还要解释“相思”何以与“鸟”联系到一起……实在难于爬蜀道。

所以我妈虽然办事轻率、粗枝大叶,总算还是较能适应当地的生产生活实际的。

但是又有一天隔壁小姑娘来买“砰砰”。

一头雾水。

“什么?”

“砰!砰!”

“什么砰砰?”

“就是砰砰,砰砰砰!”

拿给她榔头,摇摇头;再给她拿一把斧头,仍然不是。

只好微笑着对她说:“我们家没有鞭炮卖,也没有核桃卖。”

“不是的!”小姑娘胳膊长,干脆自己把手伸进柜台里取……原来是瓶子为手雷形状的白酒。不用说,又是我妈的杰作。

早先在夏牧场的时候,她发明的词汇“喀啦(黑色)蘑菇”,即“木耳”(阿尔泰深山森林里生长有野木耳),音节响亮,易懂好记,一直被当地人民沿用到现在,并且范围越来越广,几乎横跨了全地区六县一市。

此外老人家还自作主张翻译了“金鱼”——“金子的鱼”,“孔雀”——“大尾巴漂亮鸟”。

我们家卖的其他烟还有“红雪莲”,“青城”,“哈德门”……等等。对此我妈懒得再作创意,于是除“小鸟”烟以外,其他的烟一律被称为“红色烟”、“绿色烟”、“白色烟”及“黄色烟”。如果有两种烟的包装纸同为白色,则区别为“左边的白色烟”和“右边的白色烟”。

我妈还用奇怪的方法传授给了当地牧民很多外来名词,什么“抱窝鸡”啊,“三开肩式西服”啊,植物的“休眠期”啊什么什么的。之所以说“奇怪”,是因为本来就很奇怪,这么复杂——甚至这么深奥的事儿,她怎么就能干净利落地让人豁然而知呢……更奇怪的是,牧民又不养鸡,知道了“抱窝鸡”又有什么用?

打电话

阿克哈啦最早的电话是所谓的“卫星电话”,这种电话不但贵得无法无天,而且通话质量很差,一遇到刮大风天气和阴雨天就卡壳了,打不出去也拨不进来。

后来有人开始使用移动公话,也就是无线电话,形状和一般的座机一模一样,只是没有电话线牵着。隔两天得充一次电。这种电话非常方便,刮风下雨都能用。而且坐在汽车上也能用,带到两百公里以外的县城也还能用。其实就是座机模样的手机。

这种电话是免费赠送的,话资又相当便宜。后来我家也办理了一部。我妈喜欢极了,用一个很大的包揣着硕大的话机挂在胳膊上,整天走哪里都带着。有时候去县城,在街上走着走着,电话就响起来了,她赶紧从包里取出来,摘下话筒若无其事地接听。不管周围行人如何大惊小怪。他们可能在想:“这算什么手机啊?”

在阿克哈拉,手机也很快就要开通了。随着公路的到来,据说光缆线已经铺好,座机电话正在普及。我家商店打算再装一部公用电话。

公路修好了就要沿路架起新的电线杆,另外路边还要修排洪渠以及其他基础设施。于是这段时间有好多内地民工来阿克哈拉干活。每天一到休息时间,大家就全跑到我家商店排队打长途电话,挤了满当当一屋子。害得我们每天晚上十点以后才能回家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