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亲爱的古贝从天而降。她在远远的地方勒转缰绳打马小跑到河边,跳下马走过来,站在对岸俯身向我伸出了手。我连忙弯腰抓住,她微微一带,我就安全地跃过去了。一点儿也没触着冰冷刺骨的水流。
还有一次,我像往常一样去河对岸提水。那里有一眼泉水,在森林下的沼泽边静静地涌淌着,非常清甜、干净。扒开泉眼四面覆盖的草丛,第一眼看到的是自己,然后看到泉底的沙石,最后才看到水。它更像是一汪清澈的空气。
我用带去的塑料水勺一下一下地舀水,打满一桶后,就把勺子放在泉眼边一块大石头上。四处跑着玩去了。
后来我爬上一处高地,回头看时,下面远处的沼泽上也有一个人提着桶慢慢向泉水边走去。我继续往山上爬,这时听到隐约有人在后面喊。回过头来,看到那个提水的人高高挥舞着我的红色水勺,大声对我说着什么。估计想借用一下吧?于是随便答应了一声,转身进了林子。过了一会儿,又跑出来看时,泉边已经没了人,我鲜艳的红色塑料水桶也没有了。
我连忙跑下去,看到借我水勺的那个女孩正一手提一只沉甸甸的桶往前走着。我喊着追了上去,这时她已经开始走上狭长的独木桥了。因为刚下过雨,那个独木桥圆滚滚、滑溜溜的,可她一手一桶满悠悠的水,很稳当地就过去了。一直走到草场尽头时,才放下我的桶,回头向我招招手,然后向对面山坡上的一个毡房子遥远地走去。而另一个方向的不远处就是我家。她可能认识我吧?否则怎么会知道我家在哪里呢?这片草场上有好几家汉族的。
这事还是后来古贝告诉我的,要不然到现在恐怕我还不知道她就是她呢!
还有一次愉快的见面。那次我徒步去另一条山沟找人,找我妈。我妈一大早就出门了,说是到谁谁谁家喝茶,可是快中午了还没回来。我便让外婆在家守着店,自己出门去找她。那一带毡房不多,稀稀拉拉分布在山的阳面。一家一家地问过去,终于问到一个人,说在后山的瓦戈家见过她。可真能跑的!
我估计她是穿过山顶的森林直接翻过后山的。但我一个人不敢进又黑又潮湿的森林,便从山脚远远地绕着走。路很远,四周很静,路上一个人也没有。过了一会儿,很疾的马蹄声渐渐从身后响了起来,有些害怕,连忙躲到路边的岩石后面,直到看清过来的是三个年轻姑娘时,才出来继续向前走。三个姑娘在马背上大声说笑着,策马急鞭,像是在赛马,又像是在追逐。很快就赶上了我。我让到路边,看着她们过去。后来她们却渐渐放慢速度,不时回头看我,指指点点,议论着什么。这时,其中一个掉转马头,小跑回来,勒马横在我面前,像开玩笑似的说了几句什么,我听见其中有”裁缝”这个词,想到她可能认识我,便微笑着点了头。然后她拍拍自己马鞍子后面的地方,我大喜,连忙跑上去,拽着马鞍子和她的衣服迅速爬到马背上坐着。这使所有人都大笑起来,令我不知所措。她们中有人问我到哪里去,我忙说去山后的瓦达家,她们又笑了起来,好像那是个多么可笑的笑话似的。我也问她们到哪里去,她们听了又没完没了地冲我笑……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爱笑。我也只好也跟着笑。马越跑越快,颠得我快坐不住了,就闭上了眼睛,紧抱着她的腰。后来马慢了下来,我抬头一看,前面河对岸缓平而青翠的草坡上栖着三两个白色毡房子。到地方了。我再三道谢,这令她们更是笑得花枝招展。她们其中一个就是古贝。
也许不只这三次吧。后来经她一说,我又觉得自己所见过的所有哈萨克女孩都像是她一样。——都是那么地快乐,热情,又好像很寂寞似的。她们都眼睛明亮,面孔发光。她们戴着同样的满月形状的银耳环,手持精致的小马鞭。我想看看她们的马鞭,但我说出这个请求后,令她们笑了很久。其中一个伸手把马鞭递了过来。
在荒野中睡觉
在库委,我每天都会花大把大把的时间用来睡觉。——不睡觉的话还能干什么呢?躺在干爽碧绿的草地上,老睁着眼睛盯着上面蓝天的话,久了会很眩目很疲惫的。而世界永远不变。
再说,这山野里,能睡觉的地方实在太多了,随便找处平坦的草地一躺,身子陷入大地,舒服得要死。睡过一个夏天也不会有人来打扰你。除非寒冷,除非雨。
寒冷是一点一滴到来的,而雨则是猛然间降临。我露天睡觉时,总是会用外套蒙着头和上半身,于是,下雨时,往往裤腿湿了大半截了,人才迷迷糊糊地惊醒。醒后,起身迷迷糊糊往前走几步,走到没雨的地方躺下接着睡。我们山里的雨,总是只有一朵孤零零的云冲着一小片孤零零的空地在下,很无聊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