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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奚旧草(87)

作者:书海沧生

成觉不是想娶她吗他还敢娶吗

成觉的黑眼珠更加冰凉,他未有反应,章戟却一巴掌打了过去,“孽障你可知阴兵令符是谁的你可知阴兵令符是干什么的”

章咸之被打得脸颊肿了起来,却哈哈大笑道:“阴兵令符不是章家祖传之物吗它不是为了保章家老少的命才存在的吗它保不住你,爹,它保不住你”

章戟大手捶地,捶出血来,“妇人误我章家污名史册,全因妇辈”

他掐住娇娇女的脖子,咬牙切齿道:“阴兵令符是秦元帅用命换的,为的便是天下黎民苍生和太子殿下一条命你这无知的蠢物”

章咸之迷惑了,摇头道:“不对,不对。既然是他家的东西,梦中他为何要夺取”

章戟几乎咆哮:“太子为何要夺这原本便是秦将军予他的,临终前,千叮万嘱”

成觉之前一直气定神闲,除了知晓上卿云简快至之外,阴兵令符也会被逼出,打胜仗兼完成陛下给的终极任务毫无压力,此刻却也头疼起来。他最终瞧了这父女一眼,冷声道:“通通闭嘴副将听令,抽调一万兵马守好四门,凡有关内百姓要求入城,通通不准剩余两万人随我从小道入阳靖关”

书生吃醉了,就靠在树身上假寐。夜色极深,水光荡漾,树鬼静静低头望着他,却瞧见了奇怪的东西。

他飘飘荡荡在阴曹大殿中,已沉沉睡去的黑衣书生却握着惊堂木,冰冷地瞧着被提上来的一个个犯人魂魄。

他言语比平日狠戾无情,若是审到男女通奸之事,便要判男子去势,女子幽闭,在阴间囚禁三百日后才肯放入轮回道;审到儿孙不孝父母,则鬼面益发阴沉,拿着手上神鞭,甩到那些不孝之人的身上,骨与肉便瞬间脱离,堂下之人受不住,骂他昏官、阴毒小人,书生便冷声讽道:“这世上的阴毒小人一日不除,我便一日领着这虚名。既有你们,几时轮到本判做阴毒小人”此语一毕,他却更加愤恨,咬牙切齿道:“把这世间不仁不孝之徒都投胎为人,下一世让其子女依法炮制不受尽苦难不许重归阴世”

书生身旁主簿并鬼隶战战兢兢,不知他今日为何如此,压着恐惧唤了下一人,却是一个为谋家产杀兄害弟之徒。树鬼飘到他身旁,瞧着嬴晏,见他目光直而阴寒,暴怒含愤,与他目光对视,书生却浑然不觉,仿似得了切肤之痛,只挣得白皙手骨狰狞,咬牙切齿问堂下之鬼:“你为何杀兄害弟”

鬼魂泣道:“小的一时糊涂啊,但见万贯家财要分作三份,心疼之下,便起了歪心。”

书生恍惚间似乎戴上了鬼面具,冷声又问:“你同你的兄弟可是一母所生”

那鬼魂大着胆子道:“虽与小的一母所生,但是得了钱财,却也是各归各家,各自奉养老小,小的虽有私心,为了银钱害了兄弟,却也是人之常情,判官大人开恩哪。”

书生却沉默了,他沉默了许久,沉默到握着惊堂木的修长双手青筋凸起,却忽而放声大笑,笑到这阴间神殿都颤抖起来,一旁被羁押戴着锁链的小鬼也惧怕得细声哭泣起来,原不知阴间的判官是这样可怕的。等到风平浪静,树鬼瞧见书生眼中一片模糊,他用手扶着鬼面,凄凉道:“痛煞我也原是人之常情,竟是人之常情”

树鬼惊诧间,摇曳了几下树枝,长长的树叶兜头落下,却也砸醒了树下的书生。天亮了,他缓缓睁开眼,就那样瘫倒着,没有倚靠地咳嗽起来。

他仰头看着树,平淡一笑。

“树兄,最后一问,国土与民,孰重”

“民重,国土更重。”

“何解”

“民有敬老爱幼之德,故而永不相绝,然国士为国土之寸争,可死九族,如此,莫不清楚,孰重”

远处有颠破了草鞋往城门奔跑的难民,他们哭喊着“夷人来了,快逃”。

书生凝视着那如同残破的蜂房一样拥挤而来的平民,许久,才转头,缓缓笑道:“树兄都懂便好。我问你这许多日许多难题,你都懂便好。明理的方能自在。”

树鬼精魄本在饮酒,可那虚幻处,握着酒壶的指节却益发冰冷。

书生又道:“此处这么冷,你可介意”

黑影不知他何意,摇了摇头。

“此处只有赶路之人匆匆经过,你长住于此,可孤单寂寞”

黑影又摇头。

“此处”

黑影打断了他的话,“你日日去盖奴坑,寻的是谁我或许见过。”

书生猛地灌了一口酒,在惨淡的月光中微微笑了,“日后再也不去啦,不劳烦树兄挂怀。”

“为何半途而废”

“我每一具尸体翻过,今日才知,他不在那儿。”

“他在何处”

“你的脚下。”

“什么”

“人间镜中看轮回,我找遍每一寸土地,除了脚下。不,这大昭的每一寸土地都是他。”

书生忽然坐起了身,黑影问他:“书生,你要去哪儿”

“关外。”

“那里正打仗,你看来往凄惶的流民。”

“莫拦。我与树兄缘分尽于此。你既都懂得,便要做得。日后关外传来什么信儿,且莫难过,自在修行这天地间,管它神鬼天佛。”

“我知世人,饶是你拼尽全力,也断不为些微情谊去与你付出同等情谊。虽不知你此行为谁,你我世间微尘,何必苦求于此”

“世事无常,我若不尽本心,还有谁肯为他”晏二绕着大树,把酒水全浇在树身上,便转过了身。他一身黑衫,手握缰绳,并未迟疑,驾着已停歇三十余日的马车,马蹄声声,瞧不清楚的眉眼,消失在泱泱灾民之中。

大树是个瞎子,他闭着眼,静静的。

灾民遥望乡关,却发现城门已然紧闭。他们在途中听闻两万军民被活埋坑杀的惨状,一路上恐惧疲惫至极,宛若一串竹篮中的青蛙,跳不出,只能唱着比谁都凄惨的歌。

“军爷,放我们入关吧,军爷我们有老有小,定然不是细作”一个男子背着老娘,牵着幼子,扑通跪在了城门之前。

站在高高的城门之上,一身铠甲的兵士挥一挥手,身后一排弓箭手面色肃穆,挽起了满弓。他喝道:“还不快滚大将军有令,不许任何外民入关,强行入关者,视作敌军,格杀勿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