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战场被两个人打乱了。
其一是郑王嫡长子成芸,史书后来写得精彩绝伦的逆子,人称小郑王。其二是个白衫蓝袖的少年公子,旗色为玄,上并无字。后人为了提起方便,便替他取了个称呼“更始”。
这二人对准了郑王一方,却又留下十万兵马与穆王对峙。这一遭来回,把大家都弄蒙了。
这是个什么路数
农民起义世家造反天外来客
百国说书的可热闹了,撩起膀子唾沫乱飞。
“话说带头的可是个好汉。瞧他手提一把丈二长枪,身高八尺,肤色黝黑,额上竟还长着一只眼,长年闭着,可一动怒,那眼便撑大如杏子,瞪谁谁死啊这等小英雄,对着郑王先锋怒啐一声:呔竖子可知你祖爷爷系何许人先锋一愣,尚不及言语,只见那汉子快马提枪,如一阵闪电,还未让人瞧清楚面容,那瑟瑟发抖的先锋头顶已然劈过一道白雷。众人一惊,再细看,这先锋已被来人生生用眼瞪成两半了啊啊呀呀,众人如丧考妣,连滚带爬地往回赶,却听那少年英雄冷冷地说了一句:吾便是那逆贼郑王六年前赶尽杀绝的季裔你等且告诉郑王,从此,战场无父子”
“竟是父子,对抗郑贼的竟是消失已久的四公子好极,他位极人臣,却去造反,到头来,又有这儿子反老子,试看苍天,又饶过谁”
“说书的,他又不是杨戬,生的什么三只眼胡说也有个限度”
“得了您嘞,爱听不听又话说,四月的一日,郑王世子在穆王驻扎的广梁城外叫嚣半晌,城中仍静悄悄的,无一人应战。许久,烽火高台上,竟缓缓传来了不知名的乐曲。这曲子众将士竟从未听过,却都觉得心中甘美,妙不可言,心中一时宁静得似入了天地自然,一时又欢喜激动得险些滚出泪来,纵有仙人来奏,也不过如此了吧。曲子弹了一盏茶的工夫,不知谁先说了一句:休休休万事休矣吾等争的何物,你瞧我形容可憎,我瞧你不过黄土。将士们竟纷纷丢了盔甲,失魂落魄,掉了头,好大原野,真真瞧着天也苍茫,地也苍茫。郑王世子气急败坏,命众人以棉塞耳,那曲仍源源不绝。众将无了斗志,此一战王军赢得漂亮。郑国众将士远走了,你待如何”
“如何”
“那烽火台上,竟缓缓踱步而出一个手中抱琴的浊世佳公子啊,白衣广袖,周身素色,只袖边绣了蓝纹,却偏偏眉目灿烂,堪比日月。他身后另有两名容貌气度绝佳的少年,一着月色,一着黑,这三人安静地望着城楼下的我大昭国土,不言不语,又翩然离去,消失在那处。后来,听军中我那远方的亲戚提起,小老儿才知晓,这便是手握重兵,护卫我大昭的更始王啊。且说另一旁,郑王世子军部狼狈回到营帐,却发现军令印章尽数不翼而飞,偶得见翠色衣角,竟不知神耶鬼耶。我听闻更始王妻族正喜穿翠衣,约百余人,为王亲卫,皆有异能,美貌非常。不知是否便是他们。”
“呸,什么更始王,我倒听说是那位同旧相好生的私生子。太子死了,三皇子为人残暴,不堪大任,那位又动了心思,否则怎能容忍横空出世这么个小子手握重兵,还与季裔勾作一团说轻一些,是报国报民,说难听一点,这是枕戈待旦,要造反啊”
“唉,兄弟有所不知,我家中有旧人在皇都当差,皇都一直讹传,太子婴并未真正薨了,定陵中只有皇后之墓穴,守灵的心里都门清,说是打南方来了一只白色的大鸟,救走了公子婴。”
“那更始王莫不是莫不是”
“嘘,禁言。只管听些热闹罢了。不过话说过来,说书的,你见谁弹琴能把人糊弄走的下回想好段子再编。”
十八年年底的时候,战局基本稳定。郑王败走,后在鹿山被穆王世子射杀。郑王世子并诸公子被囚,等待天子处决。
众人都有些煎熬地在等天子旨意,可是,并非等着这场战争的奖赏。大家各怀鬼胎。
天子不负众望,月余,他老人家连连下旨,封赏穆王、平王及诸位王子,另又追谥江南侯为“冠勇伯”,世袭罔替。
待到一切风平浪静,更始王同小郑王已然整肃好军队,有条不紊地向北方进发时,大家最想看到的圣旨却还未到,急坏了一群人,也暗喜坏了一群人,尤其是被成芸用十万大军压制住的成觉。
成觉当时也挺纳闷,“我能问问为什么吗怎么就针对我,没平王什么事儿”
成芸也挺无辜的,摸摸鼻子道:“主公说你蔫坏,防着点没坏处。”
成觉
更始王部众终于拔营,平王世子抱着那人大腿,一头冷汗一泡泪,“哥,亲哥,再等等啊,哥,你再走一步,臣弟不明,真的就是造反了啊哥。”
那人低头看了平王世子一眼,拖着腿上绑着的金贵公子,继续目不斜视地往前挪。
正挪着,天使来了。
最后一道圣旨到了。
“天寒矣,父今添寒衣,吾儿可曾父努力加餐,阿婴可曾父夙兴夜寐,思念吾儿,太子可曾”
众人一看,得,该玩儿什么玩儿什么去吧。
戏散了,太子验明正身了,天子了。
那人眼若山涧一点清水,淡淡荡开一丝嘲讽的微笑,对着身后的千万人道:“众将士听命。”
“敢不从主公。”
“依孤敕令,重返大昭。”
更始王回皇都的途中,曾经历化外之地。
化外有画卷平原,冬日不枯朽,原上一平民人家,炊烟正盛大。
他口渴难耐,也曾敲门扉暂借茶水一碗。窗纸外开了一树无名的红花,十分灿烂。他来时,它便随着风向他摇摆。
他着白狐裘,门内人着黄单衣。
黄衣人打碎了瓷碗,却惊哭了手中襁褓内的婴孩。黄衣人身旁立着翠色小猴儿,不言不语,接过婴孩,哄了起来。
匆匆跑来的,还有个脸似花猫、手握着蒲扇生火的双髻吊眉红衣童儿,冰雪可爱。
黄衣人愕然看着那青年,青年却淡淡一笑,“故人莫惊,孤不过借茶水一盏,吃完便走。”
黄衣人欠身让他,童子扇尖垂地,婴孩却似乎嗅到什么气息,渐渐止住了日夜不休的抽噎。
屋内简陋,青年大略一观,也便垂下睫毛吃茶。他十分沉默,许久,雪白指尖才在那盏茶水上轻轻用力,粗茶一晃荡,沉浮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