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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奚旧草(128)

作者:书海沧生

大昭明珠生得极美,他带着千方百计,阴谋阳策,堪堪呼喝随身内侍扶正发间的那顶珠冠,也只是一垂头,含笑落泪。

再抬起头,已是一目千里。

可是他还是来不及,好好地,好好看她一眼。

又过了半日,翠元与三娘力竭。火舌再次侵蚀了奚山。猴儿们四处逃窜,惶急下山,却被山下埋伏的士兵射杀。

奚山君难产,大出血。

火渐渐地烧到了那孤冷的山壁,望岁含笑望着,任由火吞噬它的枝条。

它说:“妹,应有此死劫,认了吧。”

老三角颓然地垂下了淬毒的脑袋,它道:“活了上万年,方觉没活够。”

奚山君麻衣上全是血。她虚弱地看着渐渐蹿入产房的浓烟。那火来了,就这样来了。

三娘跌跌撞撞地也来了,跌跌撞撞地抱着大树,她的衣裙焦黑一片。

许久许久以前,小小暖佩方化为人形时,曾道:“三娘的血泪浇灌了我,给了我血脉,从此,我便穿三娘最爱穿的黄衣,做三娘。”

奚山君笑了,问道:“那我做谁呢”

黄衣的女孩也笑,“三娘就做郡君啊。三娘思念谁便做谁。我依托于主公的意愿留在三娘身边,早已暗下誓言,照顾好三娘,给三娘造一个温暖的家,二十年,不,三十年后,咱们家人多了,就再也没人敢欺负三娘啦。”

此一时,那黄衣的女子转身茫然地看着漫山遍野惨叫痛哭的翠色猴儿,看着漫山的火,看了许久,又茫然地转过身,抱着树,催动最后的法力,做了稳固的金顶,呢喃道:“不要怕,三娘,没事儿的,三娘。”

她身后站着嘴角挂血的翠衣男子。那男子安静地看着他的妻子,他瞧着她的背,轻声道:“阿二死在了溪水旁,阿三抱着树直至烧焦,三六被砸死在烧毁的房梁之下,二六死之前,没长齐的毛发尽褪,他蜷缩着小小的身子,哭着喊娘亲,直到被火烧成灰烬。”

三娘背脊僵直,树内的奚山君似有所闻,惨叫一声,撕心裂肺地恸哭。

翠元哈哈大笑起来,举起双手,踉踉跄跄,“瞧,我的妻子,一点都不在意呢。你活了这么久,生了这么多孩儿,大概连他们的名字样子都记不住。你生下他们只是为了让奚山君奴役它们,只是把他们当成了最卑贱的仆人,是不是

“因为穷困,这些孩子从未吃过一顿饱饭,可是他们从来没有因此责怪为人父母的我们。他们每天都在笑,连最小的二六亦是如此。你今日突然撤去法术,只为救奚山君,他们死了你可以再利用我生下别的仆人,可奚山君只有一个,是不是”

三娘背影倔强,抿住嘴唇,眼泪不停地流着,却没有声息。她背对着她的丈夫,听他说着最残忍的话。

“神修自然道,不理轮回人。从前参不透,是我傻。”翠元轻笑,“为了虚情假意的你,为了和你厮守万古,我宁愿污秽自身,造假情事,与轮回人牵扯,在功德圆满时硬生生折下功德。你就是这样回报于我。”

火焰从翠衣人的脚边慢慢蹿起,天上却浮现了明亮的霞光。男子的眼中无情无欲,只剩下悲悯。他临风而立,狂风吹起翠色的长袖。他说:“既已如此,三娘,莫再回头。你我夫妻缘尽,你莫回头瞧我,我亦不再瞧你。我入仙道,你入轮回,你我,再无相见,再无回头之日。”

他的脚尖渐渐浮起云气,眼眸轻轻闭上。三娘依旧不曾转身,捂着嘴,泪水滂沱。

那个会参看星辰、含笑不恭的少年就此走远。

他历经万年,终于飞升。

血,好多血。

从哪里滴落,又进入焦土。

一双带血的手有些痉挛,它们捧出了一个婴孩。

三娘撕心裂肺地哭着,抱住这个弱小的孩子。

血衣污浊,有个女子竭尽全力地从树洞爬了出来。

她麻木不仁,她是这世间最恶毒的女子。

血濡染了她身下的枯叶。

她用一双眼望着苍天,与它对视。

她说:“我幼小的时候,曾求你仁慈,后来长大了,便不再求你,因为我通晓了人事,知道求你也无用。求你只会让你嘲弄我、轻鄙我,求你只会让你知道我的弱点,知道我在乎什么。我的孩儿们小时候,我都曾拉着他们的小手,站在空旷的天地上,向你叩拜,我求你保佑他们好好长大,不要像我的哥哥,也不要像我一样,我求你赐给他们快乐而勇敢的心,无论被命运怎么捉弄都不会丧失希望。我所要不多,并不多啊。”

她有些自嘲地笑了,许久,却从嘴角溢出鲜红的血。她仰躺在焦土浓烟之上,哈哈大笑,直至枯发散落一地。她说:“是啊,我输了,你赢了。我敌不过命运,我以人智,妄想换天。可是,那又如何那又能怎样你能让我屈服吗你凭什么叫我屈服”

她伸出双手,握住双侧的枯草,紧紧握着,闭目轻轻念着什么,许久,眼角却如小溪,缓缓淌过眼泪,她似乎喘不过气,她似乎压抑着喉咙,再也无法叹息。她干裂的嘴唇无声地颤抖了许久,胸口不停地起伏,不知过了多久,连世界都寂静了,她却终于惨厉地哭出声。

那些草一瞬间如同得到生机,一截截一寸寸恢复春光。望岁木迅速枯萎着,它看了奚山君一眼,唇角带着安然恬淡的笑,苍老的眼睛渐渐闭上。

塌毁的残木倒了又立,山上的橘子树焦了又绿,云水不断变幻前行,时光在倒退还是前行,这山变成了平原,一具具僵硬的尸骸安静地变回了绿的黄的石。

树丛中,有一只瑟瑟发抖的小猴儿,它满身焦黑,望了望望岁木的方向。刚出生的婴孩似乎感知到了什么,睁不开的双眼不停地流着眼泪,咿咿呀呀地哭着。黄衣的三娘扑通跪倒在地,那猴儿怔怔地,凄惨地喊出了声君父

齐明十八年的春天,注定有些热闹。本已胶着的郑地在双方厮杀之下,似乎因染上了各国子民的鲜血,早已变成了国与国的不共戴天。诸侯们僵持着,昏昏沉沉间,却没有忘了这场战争的初衷。

天下,百国,大昭。

美哉壮哉

王子有幸哉

远处的天子谁也没太当回事儿。嫡支走得太久了,历史永远等待着绝世英雄打开一扇窗。

郑王想当,穆王也想。

附庸的诸侯各个屈居于大诸侯之下,静待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