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真则蹲在离她不远的前方,兴致盎然地和一个红袄小孩子讨鞭炮,因她离镜头近,眉目异常清晰,笑容明亮,神情天真。
红袄小孩却是一副爱搭不理的表情,然而眼眸中露出得意骄傲,偷偷抿起的嘴角明明带着笑。
妙是妙在镜头把每个人的神情都抓得恰恰好,那种稍纵即逝的神情流动扑面而来,却又因了背景的破旧白墙高窗远处黑瓦晴空流露出一丝时空犹疑。
韵味流长。
子真惊叹,一张张从莫琮手里接过来看,有她的独影,有莫琮的独影,或近或远,或笑或谈,都被镜头抓住最灵动美妙的刹那。
子真从来不知道自己能有这么好看。
而莫琮,从来不知道自己在一个人眼中竟如此充满灵魂。她心下震动,一颗心说不出滋味,只好低着头,装作细细研究。
子真在一旁笑说:“盖瑞,你是摄影师么?”
盖瑞笑:“nono,这只是业余爱好。”
子真也笑:“下回要是再有人问我要照片登,我可不愁了。这些张张都能上摄影杂志啦,拍得可真是美。”
盖瑞眉花眼笑地看着她,也不说话。莫琮抬眼看了看他,把大信封一倒,果不其然倒出两张小光碟。原来他一早也刻好了碟。
子真乐:“我正打算跟你讨光盘呢,像素肯定很高,正好我可以用来做桌面。”
莫琮撑不住笑起来。
子真不理他们,顾自抽出自己的照片。盖瑞很细致,但凡是两人的合照,便印了两张。她把照片理了理,再重新看过一遍,拿过一张小光碟,一起心满意足地宝贝地放进包里。
盖瑞笑眯眯地看着她动作完,然后就看着毫无动作的莫琮,似乎在说:咦,难道你不满意么不喜欢么。一双眼调皮地睃着她。
莫琮有些尴尬,她有心想表示出珍重来,又做不到象子真那样自然;若是象以前那样做出不屑一顾毫不在乎的样子,自己先就瞧不上这份做作,何况她也不想他误会。
她的刮辣爽脆,一下子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亏得这时邓安风一样卷进来,拉开盖瑞身边的椅子坐下,使劲揉了揉脸,伸长了腿长叹一口气:“累死。”嫌弃地看一眼桌上的茶点,抓了一小块蛋糕扔进嘴里,咕哝:“饿死。”
莫琮和子真目定口呆看着他饿死鬼投胎一样把两小碟茶点倒进嘴里吃光,又头也不回地跑到点心柜那边去拿吃的,边走边嘴里还大声吩咐盖瑞:“帮我要壶普洱!”
盖瑞叫服务员过来点了茶后,笑着解释:“这两天医院搞义诊,他昨晚开始一直在给接受义诊的人做手术。”
医生忙起来完全没时间吃饭,这种事她们俩倒也知道,不过换位到邓安身上,子真还是觉得怪怪的。
盖瑞看到子真的表情,对她做了个鬼脸:“邓安是花花公子没错,不过在国外学医的时候,邓安也经常去做义诊的。”
话音未落,邓安已经捧着一大盘包子煎饺之类的回来,坐下就大块朵颐,一边摇头:“我还以为会有大餐吃,都四点了不直接去隔壁三月鲜偏偏在茶室装风雅。”
三月鲜是三月茶室的双胞店,两家店相邻,不过做的是饮食,在本地是一家不错的私房菜馆,这也是子真和莫琮最爱三月茶室的原因之一,因为在茶室聊完天后随时可以去菜馆吃美食。
子真气结,他也不理她,转头对盖瑞说:“你的检查做好了?回头我去问一下给你安排手术。”
两女转头看盖瑞,盖瑞笑着做了个鬼脸:“吃太好了,胆结石。”
子真扑嗤笑出来,顺口便问:“邓安给你做手术么?收多少钱?”
盖瑞一怔,闷笑,邓安停下手,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子真,子真示威地朝他仰仰头。邓安正要开口,颜子真连忙转过头去问盖瑞:“对了盖瑞,那天你女朋友没生气吧?”
盖瑞郑重地想了一下,才说:“她还是很生气,认为我有一个开黑店的朋友是一件很不体面的事情,所以回去之后就和我分手了。”
子真作出一副很可惜的样子:“她很美丽。”
盖瑞大义凛然:“妻子如衣裳,朋友如手足。”
邓安一手握拳支住下巴,一手转动手上茶杯,看着这两个幼稚的小朋友,只摇摇头。莫琮也觉得实在看不下去,提点颜子真同学:“你贵庚?”
☆、第14章 十二(上)
《二月初一》连载第二期
柳源有个娃娃亲这件事,在学校里也只是有次玩闹时被姚启德无意中说出,虽然这个时候象他这样的情况并不罕见,但姚启德其实很是懊恼——他巴不得柳源都不记得这件事,更何况一传很多人都知道了,虽然大家也不过一笑了之,他却又巴巴地说柳源可讨厌这门亲事了,可想退亲了。
柳源毕竟年轻气盛,又身处这个热血时代,一想到大好男儿明明应当破四旧去革新,却又有个盲婚哑嫁的腐朽亲事算是怎么一回事?所以也由得姚启德去胡闹。
然而现在,他却说不出的懊恼。
他幼时隐隐约约听说过,这桩婚事是祖父在他两岁时订下的,女方的祖父和自己的祖父是同年,相交极笃,因两家家境相当,父母也很是满意。
据说他幼时也是见过那个小女娃的,只是他已不记得了。不过按道理,他们既是自幼订亲,又是通家之好,这些年怎么都很少来往呢?的确,因祖父在自己七岁时去世,而自从自己懂事读书以来,因着新思潮影响,对这种盲婚十分不屑,可父母辈总会常来常往罢?他虽然是个男孩子,不大理会这些人情往来,可是亲家来往,父母定不会让他置之不理的。若是两家离得远也就算了,可是只不过百里来远……
他霍然坐起,第一次感到十分困惑。
因着他坐起得太猛,上铺的姚启德探头下来问:“你干吗呢?这两天都心神不定的,撞邪啦?”
柳源不理会他,皱着眉头,努力搜索记忆,脑子里浮现的却是那双碧清澄澈的眼睛,流转间带十分清淡。然而画栏后《丹崖玉树图》前却朗朗中带几分淘气。然后又是她翩然翻出窗户,哂然间噙着微微笑意。
柳源忽然清醒明白过来,她一直是知道他的,但不知为何,这阵子才开始留意他。
柳源的一颗心砰砰地跳,又惊又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