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跃来阻止自己,诚然有替颜子真着想的原因,内心里说不出口的,何尝不是因为这层关系。
那么不知道真相的人,就可想而知。
邓安不能让颜子真为此有一点难堪,更何况,他深知颜子真对她父母家人的感情,所以,更不可能让她的家人为此难堪。
他已经够不好的了。
而邓跃已经成人,如果没有其他情况,这个秘密可以保持下去,但现在情况不同。
一个成年人,性格和情感都已经定型,告诉他身世肯定也会造成冲击,但是这冲击并不会很大——除非这个人异常的脆弱。而且说实话,他应该知道自己的身世。
邓安心里不是不歉疚的,他是真心视邓跃为亲弟弟,可是,在轻重程度上,他不觉得邓跃接受身世比颜子真将要面对的更难。
邓丛恩沉默过后,说:“你的考虑是正确的。邓跃是个成年人,他应该坦然接受自己的身世,那是他应该做到的。过几天我会抽空回国,当面和他讲清楚。”
邓安问他:“保密邓跃的身世,这个承诺你对阿姨做过吗?”
邓丛恩倒笑了笑:“她不是会提出这种要求的人,是我对她说,会视邓跃如亲子。邓安,我有没有对你说过,我一直很骄傲你是我的儿子。不是因为你的医术。”
是因为邓安的善良。
小时候邓跃以为邓丛恩是他的亲生父亲,在国内的几年里,一直是邓跃黏着邓丛恩,骄傲地快活地坐在他肩头玩耍的是邓跃,让邓丛恩陪着他做模型说故事的是邓跃,出去玩牵着他的手不放的是邓跃……邓跃以一个幼子幼弟的身份,理所当然的占有着邓丛恩的疼爱。反而是邓安,才六岁就离开了亲生母亲,来到陌生的祖国,那么小,却友爱地照顾邓跃,礼让邓跃,虽然也很想缠着父亲玩耍,却因为邓跃的“霸道”而笑着退让。
他才六岁,他明明可以说:他不是你的爸爸,是我的爸爸,你为什么总是霸着他。可是他从来没有。
从邓安的六岁到十二岁,他把自己的父亲让给邓跃。
后来他们回到美国,邓安仍然恪守着兄长的身份,劝慰邓跃,每次回国,都带一堆礼物。邓跃要什么,他就给什么。那些年邓跃在学油画,邓安把打工赚来的钱买了最好的工具和颜料寄给邓跃做生日礼物。
兄弟俩一直宛若亲生。
他知道,邓跃也非常友爱邓安。
这真是……叫人无奈。
然而,他也觉得,邓跃是个成年人了,他应该知道自己的身世。
☆、118|05|22
邓安约邓跃喝咖啡。
邓跃鲜少见邓安这么一本正经地约他到咖啡厅谈事情,有些诧异,笑着问他:“不如去喝酒?”
邓安摇头:“我明天有手术。”
兄弟俩叙话不需要这么正经的场合,邓安就开门见山:“邓跃,我现在和颜子真在一起。”
邓跃猝不及防,呆住。
邓安静静地看着他,左手拿着小勺慢慢地搅拌着咖啡。咖啡厅里光线浅淡,有低柔的音乐回旋,因为设计的缘故,别处的语声极轻微,隔一扇窗,外面有阳光铺了一地,树叶摇曳。
邓安看着邓跃一时间复杂的神情,平心静气地说:“邓跃,我和颜子真是互相喜欢,所以才在一起。她相信我是认真的。我也知道自己是认真的。”
邓跃说不出话来。
邓安垂下眼:“这是我对你的最后也是唯一的说明。因为我知道你对她的关心是真的。其实说实话,我们在一起的事情和你并没有关系,你也并没有权利对此发表意见。”
之前邓跃表示反对时,他并未觉得自己会和颜子真在一起,所以什么也没有表示,可是邓安从来就是一个强势直接的人,当他认定了之后,就不会客气,杀敌于襁褓之中是他的作风。
邓跃叹了口气:“邓安,我知道我没有立场。”
邓安倒笑了:“尴尬也不必,你知道我总有些美国人作风,我们兄弟还是兄弟,一切照旧,只是节假日全家团聚这种事以后就免了——不过一向来也是我同你们聚。”
邓安但凡在国内,年年节日,都是去到邓跃家里团聚,哄得邓跃母亲很是开怀,邓跃不会认为是邓安需要家庭温暖,他一直很承邓安的情。
邓安温和地说:“邓跃,我们兄弟的情分几十年了,所以话还是说透一点好。你别介意。”
邓跃被他一说,倒也释然,坦白地说:“我对不住她,我妈要是再见到她也会尴尬,我不能否认有这个因素所以才反对,但是这个因素真的只有一点点。我已经伤害了她,我不想你也去伤害她。可是这五年来你真的已经不同,我也应该相信你。”
邓安微笑:“我明白。”
邓安从来不是一个憨厚的人,他抢在邓丛恩回国之前来说明立场,为的就是不愿意增加更多的说明解释。
他对于邓跃的多年来所做的所想的,从来坦荡真诚,几十年兄弟之情和血缘无关,邓跃要是明白,自然明白,要是不明白……他再去解释吧。不过他相信,邓跃不会连这点智慧都没有,这个弟弟,向来聪慧明白。
所以邓丛恩、邓跃、邓跃母亲三个人的会谈,邓安没有参加。
但是事后他接到了邓跃母亲的电话。
语气中十分沧桑,她迫不得已告诉了邓跃他的身世,她说邓跃十分震惊,怕他想不开,想请邓安找时间去看看他。
这是一个卑微的母亲,邓安听得出她的声音里不是没有埋怨,可是她不敢埋怨,因为她知道她没有权利,也因为她见识过邓安的冷淡——她曾经想倚恃身份探询邓安的往事,触及邓安的雷区,邓安便三个月不曾踏足她家。
想必她也清楚明白,邓安对她、对邓跃仁至义尽。但是,他不是她的儿子,他一直,也是以晚辈身份待她而已。
一个自信强大坚持底线的人,总是会让别人情不自禁地尊重或者——有所忌惮。
邓安温和地说好的,并没有就这事发表意见,邓跃母亲嚅嚅一会儿,便挂了电话。
邓安其实并不觉得邓跃会想不开,但是那是他的兄弟,冲击肯定是大的,他马上打电话给邓跃,邓跃沉默了一会儿,约好了在邓安家里喝酒。
邓跃并没有表现出对邓安早知真相却没有告诉他的怨怪,他只是进门的时候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