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独男人左右两子迎上前来,其中一个丰神俊朗,抬手便握了净霖一臂,冲他私展一笑。
“我料得你该这会儿到家。”他略为得意道,“云生还道再晚些。”
“我不知你脚程这般快,回来便好。”另一个生得颇为清秀,倒让人如沐春风,苍霁怎也没想到,此子便是后来的承天君云生。
少年净霖由他们带入室内,见屏风之后冒出个头来。小姑娘黑眸漆星,遥遥冲净霖挥了挥手。
“清瑶可不许哭了。”黎嵘说,“你九哥终于回来了。”
清瑶捂着耳朵念:“不听不听,四哥念经!”
苍霁忽觉得心下一软,他立刻捂胸怔仲,却立即明白这感情并非他的,而是净霖的。从前他们也入别人的梦。却从未有过共情一说,苍霁颇为新奇,又将胸口摁了摁。
这便是净霖口中的妹妹了。
苍霁摸了摸鼻尖,有些出乎意料。他见桌上虽有别扭之处,却也算其乐融融,既然如此,他便也想不明白。
净霖为什么要杀君父?
少年净霖的侧颜远比如今更加稚嫩,他安静地犹似魂荡天边,从他的一言不发中苍霁渐悟得了心不在焉。他只是在君父开口时有问必答,既不与诸兄弟说笑,也不曾看过一眼。
一顿饭用得比意料之中更快,云生与黎嵘将少年净霖送至归处,三人方站院中说了会儿话。苍霁见净霖头顶的银杏垂落搭在他发间,他便微携笑意随手拈下。他有些变化,此时的他远比在席间轻松。
他声音仍旧,却平添了一些轻快:“南下妖物虽多,却皆是小妖。如为精进,兄长们还是前往北地。”
“来月你我更替,你在家中监学,我便去那北方看看。”黎嵘身量高出他俩人,臂间隐约可见力道,他说,“北方参离树下息凤凰,云海端间游苍龙。爹欲意联合此两位一并出征血海,我此行是探个口风。”
“凤凰尚可,但那苍龙。”云生温言,“听闻狂妄恣肆,怕不好打交道。”
“如今东部沦陷,血海迫近,不论如何,都要知会一声。”黎嵘说,“若不能如愿,便罢了。”
少年净霖指转银杏,他道:“如是不成,便由我去。”
“急什么。”黎嵘突然拍了净霖的背部,看着他说,“爹尚未开口,你便在家待着。此次我已与他们商量妥当,必不会再为难你。”
“你倒也该待他们有些笑脸。”云生说,“具是兄弟,不该如此生分。即便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眼下局势渐危,家中还须稳固些好。”
少年净霖颔首不语,他两人便一起走了。苍霁随净霖进屋去,见里边冷冷清清,好生无趣。他翻身躺在净霖的床上,撑首看净霖卸剑宽衣,自行提水入桶。
苍霁捡了净霖方才捏着的银杏,只笑:“果真一模一样,连沐浴这毛病都不曾变过。”
净霖冷水灌桶,坐在床沿,苍霁只闭了一只眼,看着背对自己的少年人渐褪衣物。十八九岁的骨肉正值诱惑,是除了生吃微炸也不错的样子。苍霁见那白袍滑落,逐步延出背部的伤来。
那大小交错,深浅不一的伤透露出仗剑而行的不轻松,说什么“不曾”,扯开纱布,新伤覆在旧伤上,像是诡丽的花纹铺叠在白缎上。
苍霁喉中干涩,他忍不住翻身而起。见净霖冷水浇半身,甚至连镜子也不要,熟稔地擦拭。只是那血珠冲下去,在苍霁眼前淌入微凹的腰窝。苍霁仿佛听见那血珠耐人寻味的滑动声,它带着足以杀人的威力,轻轻地、微妙地滑入那可以容纳自己拇指摩挲的窝眼。
欲望。
苍霁默念着这两个字,像是不认得,又像是早已熟知。
少年净霖还戴着冠,骤然回眸时目光冷凝。苍霁迎着那目光,渐渐地用舌尖抵在利齿。
他泻出笑声,低低重复。
“这便是你教的欲望。”
苍霁似是学得了什么,便躺回榻间,独自笑不停。他又翻身看净霖,只觉得少年人似笼于光间,变得既唾手可得,又遥不可及。这样的净霖即便神态与目光是冷的,却让苍霁仍觉得他内心是柔软的。
第38章 离苦
然而欲望的腾升并未得以宣泄,因为苍霁听得铜铃急促地摇动,正在唤他脱离。神识犹如被铃声吸纳,倒退之景一瞬破碎,苍霁在眨眼间便沉入自己的灵海。锦鲤以肉眼可见之速暴涨一倍,原本的金红色已被略沉的暗色覆盖,鳞片表面微凸锐利,一眼瞧去已不似条鲤鱼。
苍霁缓化人身,他的臂从净霖腰侧探出,脖颈渐贴净霖颊边,肩膀似乎变得更加宽阔,待到腿也现出来时,已能完全将净霖纳藏在怀中。黑暗间妖物新筑人身,一如他当日所愿,变得更高大,已经远超净霖。
苍霁睁开眼,耳侧便能听见几里之外的虫鸣,那些曾经细不可见的微小倏忽放大,变得清晰可闻。苍霁体内热流经转,灵气汇于四肢百骸,使用起来更加得心应手。
他稍动身,察觉自己被藤与泥包裹成茧。山神的低喃绕而不散,苍霁摸到怀中,净霖四处冰凉,仍在沉睡。
苍霁道:“多谢。”
泥团稍开,日光探入。苍霁眯眼起身,扒开藤根,在灰尘浪滚中向外看去。他原以为会面对仍是怪物的山神,岂料入眼的却是个人面藤身的模样。
苍霁脱泥而出,周围草已至膝。群山间万枝放花,紫粉色云海一般的染就群山。飞禽走兽各奔其中,神态闲适,灵动自由。番薯坐在藤上,小野鬼们惬意地滚地玩耍。山神的低喃窃语构成奇特的曲调,他由稚儿们围绕着,拖着庞然身躯,坐在草中用藤条编织花环。
番薯一甩尾巴,从藤上跃下,绕苍霁一圈,说:“你怎还活着,你们睡了许多日呀。”
苍霁说:“多久?”
番薯坐在草中,耳朵抖了抖,说:“谷雨已过,正逢立夏啦。”
苍霁虚拿新衣,披身覆体。一点也不关心时至何时,反而问道:“那两个神仙呢?”
“一并走了。”番薯说,“其中生得美的那个说娘从此居于此地,只是不能再枉自杀生,该禀报什么司,按规矩办事。”
东君这般好打发?
苍霁又问:“顾深又去了何处?”
番薯滚地,皮毛蹭在草间,举着爪说:“走啦。”他歪头,“他说他找到了娘,却是哭着走的……你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