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是:“只丢两个下去。”
其他人虽然都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但也大概能猜出这是打算干什么,脸色齐齐刷白。谢怜见他们害怕的都快站不住了,往前站了一步,低声道:“别紧张,待会儿有什么事我会先上的。”
万一待会儿非得下去,那他就先硬着头皮先下去看看好了。反正无非就是毫无新意的毒蛇猛兽、厉鬼凶煞。既然摔不死他,打不死他,咬不死他,也毒不死他,那么只要底下不是岩浆烈焰、化尸毒水,他跳下去就应该不至于太难看。
而且,他还有若邪,即便碍于阵法不能利用它爬上来,但万一这些半月士兵再往下丢人,接一接人还是可以的。这刻磨说“其他人带走看好”,那么意思就是其他人暂时会比较安全。毕竟,戈壁之中擒拿活人不易,总不能一次都吃光了,大概是想囤起来,一次一次慢慢吃。
他想得清楚,谁知,他身旁却是有人没沉住气。
自打登上了这罪人坑的顶,除了谢怜与三郎神色如常以外,所有人都在颤抖,尤其是阿昭。
兴许是觉得必死无疑,不如拼死一搏,阿昭双拳一握,突然发难,埋头朝刻磨冲去!
他这一冲,似是拼了同归于尽的决心,就是冲着要把刻磨一起撞倒去的。饶是刻磨身材高大,形如铁塔,竟也被他这抱了必死决心的一冲撞得倒退三步,险些失足,当场大怒,大吼一声,翻手便把阿昭掀了下去。
眼看着那青年坠下黑暗的深坑去了,众人齐声惨叫,谢怜也道:“阿昭!”
这时,黑不见底的坑下远远传上来一阵欢呼,以及极为残忍的撕咬之声,犹如恶鬼争相残食。光是听着就知道,这名叫阿昭的青年,绝无生还可能了。
谢怜也是完全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发展,大是愕然。
他原本十分怀疑阿昭就是那半月国师的下属,专门将过关者诱骗入半月古国,还怀疑那土埋面说的“五六十年前就见过”的那个人也是他,却没料到这青年却是他们中第一个被杀害的。这么跳下去,怎么可能还能存活?
会不会是假死?可他们一行人眼下已经是半月士兵们的俘虏了,如果阿昭真是半月国师的下属,此刻占了上风,完全可以直接撕下伪装,趾高气扬,又何必还要多此一举,在他们面前假死呢?这根本毫无意义。但阿昭又为何要冲向刻磨?这岂非也是毫无意义的送死?
谢怜脑中尚在纷纷乱乱地思考,那边的半月士兵却又开始寻找下一个推下去的活人。刻磨一抬手,指向了天生。一名半月士兵大掌一伸,前来抓人,天生吓得大叫道:“啊!救命!别抓我!我是”
谢怜无暇再想,站了出来,道:“将军,且慢。”
听他开口,说的还是半月语,刻磨黝黑的脸上现出了吃惊的神色。他一挥手,制止了士兵们,道:“你会说我们的话?你是哪里的人?”
谢怜温和地道:“我从中原之地来。”
他倒是不介意撒谎说自己是半月国人,但此举并不可行。他那半月语也不知到底捡起了几成,与刻磨对话久了终究会露馅。而且其实他的相貌也明显能看出来是哪儿的人,半月国人极为讨厌说谎欺骗等行为,若被拆穿,后果更糟。
刻磨道:“中原?永安后人?”
谢怜道:“不是。永安国早就被灭了啊。现在没有永安人了。”
可是,对半月国的人来说,只要来自中原的人都差不多,全都是永安的亲戚后代。他们被永安国的军队灭了,一听说他是打哪儿来的,刻磨一张黑脸上闪现狂怒之色,一众半月士兵也叫嚣起来,叫的尽是些咒骂贬低之词,谢怜听着,无非是什么“卑鄙”“骗子”“扔他下去”,不痛不痒。
刻磨道:“我们的国家消失在戈壁两百多年了,你不是我们的国人,却会我们的语言,你到底是什么人?”
谢怜忍不住瞄了一眼身旁那气定神闲的少年,心想希望待会儿万一圆不下去,大不了硬着头皮喊三郎救我。他都准备好要开始胡说八道了,正在此时,漆黑的坑底又是一阵排山倒海的咆哮。
下面的东西似乎已将阿昭的尸体分食完毕了。可它们依旧饥饿,齐齐用这声音来传达它们对新鲜血肉的渴求。刻磨一挥手,似乎又要去抓天生,谢怜又道:“将军,我先来吧。”
刻磨肯定从没听过有人在这里要求要先来的,双眼瞪大,有如铜铃,诧异道:“你先来?你为什么??”
谢怜当然不能如实回答说因为我不怕,选了一个中规中矩的回答,道:“将军,这些都是只不过是无辜的过路商人,里面还有孩子。”
刻磨听了,冷笑道:“你们永安的军队血洗我们国家的时候,可没想过这里也有许多无辜的商人和孩子。”
半月国灭亡已是两百年前的事,如今两边都早就改朝换代了。然而,他们是时间早已停止的逝者,仇恨不会随着改朝换代而淡去。刻磨又道:“你很可疑,我要问你话。你不能下去。丢别的人!”
那就没办法了。谢怜正准备一不做二不休先跳为敬,却见一旁的三郎往前走了一步。他心下一跳,回过头来。
那少年抱着手臂,用一种漫不经心的目光,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那深不见底的罪人坑。
谢怜心头油然而生一股不太妙的预感,道:“三郎?”
听他出声相唤,三郎转过头来,微微一笑,道:“没事。”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整个人已经站在一个极其危险的地方了。谢怜心头和眼皮都砰砰一阵乱跳,道:“等等,三郎,你先不要动。”
高空之缘,那少年红衣下摆在夜风中烈烈翻飞。三郎看了他一眼,笑了一下,道:“不要害怕。”
谢怜道:“你先退回来。你退回来我就不害怕了。”
三郎道:“不必担心。我先离开一会儿。很快就能再见到了。”
谢怜道:“你不要”
话音未落,那少年便维持着抱臂的姿势,又向前迈了一步,轻飘飘地一跃,瞬间消失在深不可测的黑暗之中。
在他跃出去的那一瞬间,若邪便从谢怜腕上飞了出去,化为一道白虹,想要卷住那少年的身影。然而坠速太快,那白绫甚至没有抓到一片衣角便黯淡地收了回来。谢怜一下子跪在高墙之上,冲下面喊道:“三郎!!!”
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那少年跳下去之后,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在他身旁,高墙之上,众多半月士兵们彼此大叫起来,都震惊极了。今天是怎么回事,以往要抓着扔才能扔下去,今天却是轮流抢着往下跳,不给跳还自己往下跳?
那刻磨将军大喝着让他们镇定,而谢怜见若邪没抓住三郎,来不及多想,收了它就往罪人坑中纵身一跃。谁知,他身体已经跃到半空中,衣服后领却是突然一紧,就此悬空。谢怜回头一看,原来那刻磨将军见他也往下跳,竟是长臂一伸,抓住了他,没让他掉下去!
谢怜心道:“你要来也行,一起下去更好。”心念催动,若邪犹如一道白蛇,倏倏绕着刻磨手臂爬上去,“刷刷刷”地将他整个人缠住。刻磨见这白绫诡异莫测,犹如成精,额头黑筋暴起,身上块状的肌肉也瞬间涨大数倍,似乎想生生崩断捆住他的若邪。谢怜正与他僵持,忽然,眼角余光扫到了极为诡异的一件事。
那被吊在长杆上的尸体,忽然动了一下,微微抬起了头。
那群半月士兵也注意到了这尸体动了,纷纷大叫起来,挥着狼牙棒朝那尸体打去。而那黑衣少女动了一下之后,也不知她是如何解开那吊着她的绳子的,忽然便从杆子上跳下,朝这边疾速冲了过来。
她犹如一道黑风从高墙之檐上刮过,既快且邪,众士兵瞬间被这阵邪风刮得东倒西歪,惨叫着摔下了高墙。见他的士兵被扫了下去,摔进了那罪人坑之中,刻磨狂怒地大骂起来。他骂得极为粗俗,大概使用了不少市井俚语,谢怜听得不是很懂。不过,他听懂了第一句。刻磨在骂的是:“又是这个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