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脸呵呵笑道:“吓到你们了?唉我也经常吓到我自己。”
谢怜半蹲下来,细细端详起这张埋在土地里的脸。
这是一张男人的脸孔,不笑的时候很扁平,笑的时候有许多皱纹。说不清是老是少,也说不上是丑是美。他看了半天,看不出这是个什么东西,只好直接开口问了:“你是谁?”
那张土埋面道:“你们又是谁?”
谢怜道:“过路的商队。”
土埋面叹了一口气,道:“唉。过路的商队。我曾经也是过路的商队。不过,那已经是五六十年前的事了。”
他这么一说,这幅画面更加诡异了。
这人竟然被埋在这座废弃古城的土地里五六十年了。那还是个人么?
一名商人战战兢兢地问:“那那你老人家是为什么会到这里啊?”
土埋面咳嗽了几声,皱着脸道:“我我是被半月士兵抓来的。我不小心进了城,被他们抓住,他们就把我埋在土里,让我变成这些善月草的肥料”
原来这些善月草都是用活人当肥料长成的,难怪如此肥硕!
几名商人赶紧把手里的大把善月草扔到了地上,觉得自己方才跟抓尸体没什么区别。谢怜也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背,却听三郎道:“那片草药没问题。”
难怪方才三郎明明找过了这片土地,却没采那些肥硕的善月草。恐怕他方才就看到了这张土埋面,猜到这些草药都是以人为肥料育成的,于是直接忽略掉了这东西,转头就走,直到在偏僻处找到了正常长成的干净药草,这才给他涂上。
谢怜道:“三郎有心了,真是多谢你。”
三郎摇了摇头,仍旧是沉着面容。
自从进半月古城之前被蝎尾蛇蛰中之后,他便一直是如此态度。两人前几日在一起时,他一直是哥哥前、哥哥后地喊,现在却是一声也不叫了。除了方才为他吸毒和上药,三郎似乎也在尽量避免和他身体接触,真是让谢怜奇怪极了,捉摸不透他的态度,也有点不安。
这时,那土埋面又开口了:“我已经好多年没有看到过活人了,你们你们都站过来,让我好好看看,可以吗?”
众人面面相觑,一致觉得,不要按照他说的做比较好。半晌,见无人响应,那土埋面喃喃道:“怎么,你们不愿意吗?唉可惜了”
谢怜转过头,道:“什么可惜了?”
土埋面道:“从你们进来起,我就有一件事非常非常在意。我一直很想用自己的眼睛确认一下再告诉你们,所以才叫你们都站过来给我看看。因为我想一个一个地,把你们都仔细看个清楚。”
谢怜道:“什么事?”
那土埋面怪笑着道:“我说了你们不要害怕你们中间,有一个人,我在五十年前就见过了。”
此言一出,每个人的背上都是一阵突如其来的汗毛倒竖。
如果有一个人这土埋面在五十年前就见过,如今起码也有六七十岁了。可是这里的几个人中,年纪最大的看起来都绝对不超过四十,这怎么可能?
除非那个人不是个“人”!
谢怜的目光从每一个人脸上扫过,从阿昭开始,到天生结束,微惊的,恐惧的,惊疑不定的,瞠目结舌的。所有人反应都无比符合情理。如果一定要说有谁的反应不符合常理,那就只有全然无反应的三郎了。但是,对这名少年来说,大概没有反应,才是正常的反应。
他回过头来,道:“你说的这个人是谁?”
那土埋面脸部肌肉抽动几下,露出一个怪异无比的笑容,仿佛在竭尽全力让自己看上去更可靠一点,却掩饰不住从心底泄露的奸笑。他神神秘秘地道:“你你靠近一点,我就告诉你。”
方才那句话第一次出来时,谢怜信了他八成。可这一句之后,就只剩下五成了。
焉知这怪物不是想哄骗人靠近,然后突然发难?
谢怜当然不会听他的,起身退开。那土埋面急忙忙道:“你们真的不想知道那个人是谁吗?他会害死你们所有人的,就像他害死我们一样!”
===24、暧花怜夜陷罪人坑===
他越是如此,谢怜越是觉得危险, 道:“大家都退开, 不要靠近它, 也不要理它说的话。”
众人忙不迭听他的,慌乱散开。那张土埋面一边努力嘿嘿发笑,一边道:“唉,不要走嘛,你们这又是何必,我也是个人,我不会害你们的!”
谢怜心道:“你想多了,你这样子可完全不像个人!”
谁知,正在此时,异变突生,一名商人大概想着无论如何还是得拿些药草回去救人, 偷偷往前走了几步,弯腰想去捡地上那一把方才被吓得丢掉的善月草。那土埋面的眼珠子骨碌碌转过去,双目中闪过一道精光。
谢怜心叫糟糕,冲过去道:“别捡!回来!”
然而, 已经迟了,土埋面突然一张嘴, 一条鲜红的东西从他口中哧溜滑出。
好长的舌头!
谢怜一把拎住那商人的后领,连连倒退,可那土埋面口里飞出的东西却是奇长无比,嗤的一声便从那商人的一只耳朵蹿了进去!
谢怜感觉手下躯体一阵剧烈的颤动, 那商人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四肢抽动不止,双膝跪地。那条长舌却飞速从他耳朵里掏出了一大块血淋淋的东西,缩回了土埋面的口中。那土面埋边嚼边笑,嚼得满嘴鲜血淋漓,笑得几乎要掀翻这破烂皇宫的屋顶,尖叫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吃好吃好吃,好吃好吃好吃!好吃好吃!!饿死我了,饿死我了!”
这声音既尖且锐,那双眼球布满血丝,实在是恶心至极!
这人在这里埋了五十多年,已经被这个妖国同化,彻底变成别的东西了!
谢怜松开提着那商人后领的右手,正要一掌劈了这恶心东西,忽听那土埋面又尖叫道:“将军!将军!他们在这里!他们在这里!”
只听一声比野兽更凶猛的嗥叫,一道黑影从天而降,重重落在谢怜面前。
这道黑影落地的那一刻,几乎整片地面都被踏得一阵震颤。而等到他缓缓站起,众人都被笼罩在他投射下的巨大阴影之中。
这个“人”,实在是太过高大了。
他脸色黝黑如铁,五官凶悍粗犷,仿佛是一张兽类的面孔。胸口肩头披着护甲,长逾九尺,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一头直立行走的巨狼。而在他身后,不断有一个、两个、三个十多个“人”从皇宫的屋顶之上跳落下来。
这些“人”个个人高马大,身材相仿,肩头都扛着一条生着密密利齿的狼牙棒,有种狼群化人的错觉。他们落下之后,把花园内的几人重重包围起来,犹如一圈巨大的铁塔。
半月士兵!
这些士兵周身散发着阵阵黑气,当然早已不是活人了。谢怜浑身紧绷,若邪蓄势待发。
然而,那些半月士兵看到他们之后,却并未立即扑上来厮杀,而是发出震天的狂笑,相互用异族语言高声叫喊起来。那语音好生怪异,发音刁钻,舌头卷得厉害,正是半月国的语言。
虽说过了两百年,谢怜的半月语已经忘得是七七八八,但方才在那将军冢也算是和三郎一起复习过了,加上这几名士兵声若洪钟,且吐字粗鲁,词汇简单,倒也不难听懂。
他听到所有的半月士兵喊那第一个半月人为“将军”,交谈中穿插着“押走”、“暂时不杀”等词,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大家都别慌,这些半月人暂时不会杀人,似乎要把我们带到另一个地方。千万别轻举妄动,我不能保证打得过他们,见机行事。”
这些士兵一看就极难以对付,个个都皮糙肉厚,即便他有若邪在手,绞死一个怕是都得花费一小段时间,一次来了几十个,不好对付。眼下还有几个普通人也在场,也只好暂时静观其变了。
三郎不语。而其他人原本就没有什么主张,就算是想轻举妄动也不知该怎么轻举妄动,含泪点头。只有那土埋面兀自尖叫:“将军!将军!你放我走吧!我帮你把敌人留下了,你放我回家去吧!我想回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