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怜还想来找他算账,谁知根本不需要他动手,郎英已经给自己种上了人面疫。那两只疫面长在他身上的时间肯定不短了,连细小的手脚都一并长出,累赘地垂了下来,畸形又可怖。而且,它们已经吸干了宿主的养分,郎英两排肋骨异常突出,小腹也瘪了下去,肤色蜡黄,身形憔悴,看上去仿佛根本没几天好活,和原先战场上那个神勇凶猛的武者根本不是一个人。
看来,虽然他打了胜仗,成了国主,过的也不怎么样。谢怜一点也不觉得痛快,一把抓住郎英,怒道:“开什么玩笑?!”
他还没要仇人的命呢,仇人自己就快死了!这算什么?这怎么办?!
这一抓,从郎英身上掉下什么东西,莹莹红光,一弹一弹,滚得远了。郎英抓住谢怜的手,似乎连做这个动作都觉得困难,喘气道:“珠子那颗珠子。”
谢怜转头一看,地上滚动的,居然是那颗他给了郎英的红珊瑚珠。郎英道:“我一直想跟你说,谢谢你的珠子。”
听到这一句,谢怜一愣,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这句话,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翻起,又被他强按了下去,道:“你!”
郎英低声道:“你早点给我就好了。可惜”
话音未落,谢怜手下抓着的躯体一沉,郎英就这么睁着眼睛倒下了。
谢怜还没反应过来,无名道:“殿下,他死了。”
“”
谢怜道:“死了?”
低头看看,郎英的瞳孔已经开始涣散了,他真的死了。
谢怜喃喃道:“他怎么就这么死了?”
他还什么都没对郎英做,他怎么就死了?
而且,说起来他还死的挺圆满挺高兴的。他完成了对仙乐的复仇,身上带着他的至亲,准备去黄泉之下相会了。他在世上受够了煎熬,死去反而是一种解脱,一死了之。反倒是谢怜,现在连报复的对象也没有了!
满腔的憋屈和愤懑,最终化作一种感觉可恨,可恨!实在是太可恨了!
郎英倒下不动了,他胸口那两个人面却仿佛知道宿主已经死了,忽然齐齐哭了起来,呜呜咿咿,刺耳至极,比手指甲在金器铁器上擦刮的声音还令人难以忍受。谢怜已经要气疯了,他拔出那把黑剑,正想一剑下去让它们闭嘴,那黑衣武者却“铮”的一声拔了刀。刀光闪过,郎英的尸体霎时被斩成了几块,十几块、几百块血肉横飞。谢怜还没动手就被他抢先一步,冷声道:“谁让你这么干的?”
无名道:“不必脏了殿下的手。”
正在此时,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少年的声音喊道:“叔叔!”
谁?谢怜转头,只见殿门大开,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站在门口,正望向这边。他原是满面笑容的,一迈进来看到的却是尸块满地,登时呆住。谢怜无动于衷地道:“你是什么人?”
那少年道:“我”目光一转,又看到地上尸块,惊道:“叔叔!”
这时,外面又有人叫道:“太子殿下!你别乱跑啊,国主说了,不能在宫里随便乱跑的!大半夜的您别让我难做啊”
太子殿下?
郎英的儿子已经死了,这少年喊郎英“叔叔”,定然是郎英另立的太子,永安太子!
这小太子也反应过来了,惊恐道:“鬼!有鬼!来”没喊几个字,那黑衣武者在他脖颈上一击,这位永安太子便晕倒在了满地血泊之中。然而,喊声已经传了出去,外面喧哗起来:“什么?你们听到没有?”“卫兵!卫兵!”
谢怜目光移动,那黑衣武者微微俯首,示意交给他解决,闪身出去。一瞬之间,外面的喧哗便尽数被掐断了。迈出殿去,大片侍卫倒地不起,而那黑衣武者站在中间,纤细的长刀滴着血,竟是一刀解决。而远处又起了新的喧哗,来了一批新侍卫,喊着“保护国主!”“保护太子殿下!!”
谢怜漠然转身,不理。果然,不到片刻,那些人声又仿佛被一刀收割了一般,尽数湮没。随即,那黑衣武者无声无息地跟了上来。
谢怜微微侧首,道:“皇宫,烧了。”
无名颔首道:“是。”
熊熊烈火燃起,两个漆黑颀长的剪影立在烈火之前,地上的影子不断扭曲、变形、拉长。
闹了这么大一场,永安皇宫中的宫人们早被尽数惊醒,或救火或逃跑时的叫骂、哭喊飘了满天,和仙乐皇宫被烧时的情形一模一样。
那黑衣武者道:“殿下,接下来你想做什么。”
那白衣人寒声道:“去郎儿湾。”
仙乐灭国之前,谢怜去过无数次郎儿湾。每次去,都是为了降雨救人,身心俱疲,步伐沉重。这一次,他是为了完全相反的目的来的,却是一身轻松。
熬过了旱灾,又得到新任国主的大力扶持,郎儿湾早已恢复生机,大街小巷和乐不已,行人都是兴高采烈的,和几年前的惨淡光景天差地别。只有一个地方惨淡依旧,那就是仙乐太子殿。
破败的太子殿没有人会来,谢怜便把栖息地点选在了这里。此刻,他正在殿中打坐。
这些怨灵们本该很快就找到宿主、也就是诅咒对象的,然而因为郎英已经死了,它们现在还在苦苦挣扎,不依不饶地向谢怜哭诉尖叫,被谢怜闭着眼随手挥开。他蹙着眉道:“等着,不要急,会让你们都解脱的!”
这时,一个声音道:“殿下。”
谢怜睁开双眼,只见那黑衣武者在他面前,单膝跪地。
===194、无名鬼供奉无名花===
他的情绪还沉浸在那些怨灵的尖叫里,一时回不过神, 面具下的脸上都是冷汗, 魂不守舍地道:“不要用那两个字称呼我。”
每次听到有人这么叫他, 就像是在提醒他什么,使得他分外烦躁,每叫一声,他心里就一惊。无名却道:“殿下永远是殿下。”
谢怜望了过去。当然,看不到这黑衣武者的脸,只能看到一张笑面。而对方看他的脸时,也只能看到一张惨白的面具。
他冷声道:“再这么叫我就让你魂飞魄散。不要以为你真的有多强。”
那黑衣少年俯首不语。谢怜冷静下来,道:“去探查郎儿湾这一带,寻找最适合设阵作法的地点。”
无名道:“是。”
谢怜闭上眼睛,顿了顿,又睁开双眼, 望那黑衣武者,皱眉道:“你怎么还没走?”
那黑衣武者道:“地点定了,那么时间呢?”
“时间?”
“亡魂们已经迫不及待了,必须要帮它们找到诅咒的对象, 不可拖延太久。”
的确不能拖延太久。沉默片刻,谢怜道:“三日之后。”
无名又道:“为何是三日之后?”
不知为何, 谢怜一跟他对话就有些心浮气躁,道:“三天后是月圆之夜,届时发动人面疫势必威力大增。你问太多了。快走就是了。”
无名颔首,无声无息地退下。谢怜再次闭上双眼, 捂住额头,希望能缓解这阵头痛。正在此时,他听到了几声从背后传来的冷冷嘲笑。
一听到这熟悉的冷笑声,谢怜浑身血液都仿佛冻结了。他霍然转身,果然,在他身后,坐着一个戴着悲喜面、身穿大袖丧服的雪白人影,正双手笼袖,在神台上看着他。
白无相!
谢怜拔剑刺去,那白衣人“叮”的一声,二指夹住剑锋,叹道:“如我所料,这副模样,果然很适合你。”
若不揭开面具,这两人几乎从头到脚都一模一样,一番缠斗,两个白衣人来回交锋,外人便根本分辨不出来谁是谁了。白无相一边轻松躲避着谢怜的剑锋,一边道:“太子殿下,你把你父母埋在那种贫瘠凄清的异乡土地上,不觉得委屈了他们吗?”
谢怜心往下一沉,道:“你动我父皇母后尸体了?你毁了他们的尸身?!”
白无相道:“不,恰恰相反。我帮你厚葬了他们。”
闻言,谢怜一怔,白无相道:“我帮你把他们带到了仙乐皇陵,还为他们穿上了珍稀的玉衣,可保尸身千年不腐。如此,你下次去看望他们的时候,还能见到他们宛若生人的遗容。”他告诉了谢怜皇陵的位置和进入方法,这本该是由国主和国师告诉谢怜的,但他们都没来得及这么做,就死的死、散的散了。谢怜惊疑不定,道:“你怎么会知道进入仙乐皇陵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