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这是一名亡魂。
而且,是一个力量极强的亡魂!
觉察到从白绫另一端传递过来的不可小觑的力量后,谢怜道:“你叫什么名字?”
静默片刻,那黑衣少年道:“我没有名字。”
谢怜也不多问,道:“没有名字,即是无名。”
黑衣少年道:“您可以用任何您想用的方式称呼我。”
谢怜又问:“你是死在这战场上的兵士亡魂吗?”
无名道:“是的。”
谢怜这才收了手,那白绫一下子蹿回他身上,远远对着那黑衣少年耀武扬威地摇头摆尾起来,仿佛在吐着剧毒的信子。
既是战死的亡魂,难怪能响应他了。这黑衣武者定然也对“永安人”们充满怨恨,反过来说,也就是可以为他所用。因为他们的目的是一致的。
于是,谢怜道:“那么,追随我。”
他对那黑衣武者伸出了手:“我会让你得到你想要的。”
那黑衣少年的脸也藏在面具后,看不清他此刻什么神情。双方皆是如此。
但静默一阵后,他还是毫不犹豫地握住了谢怜递给他的手,深深俯首下去,将冰冷的额心贴在谢怜手背上。
半晌,他沉声道:“誓死追随殿下。”
谢怜却抽回了手,双手笼在袖中,转身冷淡地道:“你已经死了。走吧。”
那黑衣武者站起身来,谢怜一回头,这才发现,这少年竟是比他想象的要大,约莫十六七岁,在这个年纪里是极高的个子了,竟是比他还高一点儿。不过,这并没什么所谓,他看了一眼便回头,继续前行。
谢怜走在前面,无名的黑衣武者果然随在他之后,道:“殿下,你想去哪里?”
谢怜目光落在远方,道:“永安皇宫。”
永安皇宫,坐落在西方的另一座大城之中。这座城池原本也是一座颇为繁华的城镇,只是一直被东边的仙乐皇城压着一头。而仙乐皇城沦为一座疫城之后,新的国君把新的王都选在了这里,要不了多久,它便能压过旧皇城,风光无限了。
谢怜深夜而至。月光下,他像一只白猫一样无声无息地在新皇城密密麻麻的屋脊之上横飞纵跃,那黑衣武者则如一只黑色灵狐,一直紧随在他身后。不多时,两道身影落在一座大门之前。
谢怜觉察不对,这门上竟是能隐隐感觉到不好的气息,顿住脚步。正要伸手探察,那黑衣武者却一步上前,拦在他身前,伸出一掌,低声道:“破!”
从那门缝里漏出一道火光,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烧毁了。随后,那黑衣武者才伸手推开了门,道:“殿下。”
谢怜迈入门中,往地下看去。果然不出所料,地上散落着一些焦黑的残渣。谢怜取了一点,嗅到了香草和符纸的味道,看了那黑衣武者一眼。
这只鬼果然厉害。
这些被焚毁的残痕,显是有人在门里设了防护之法,而且防护之力不弱,寻常的小鬼们若是想强撞开门或是穿门而过,少不得要被烧个肝胆俱焚,这黑衣武者却只在一瞬之间便将这阵毁得彻底。
不知是不是新落成的缘故,这座永安皇宫并不如何华丽,相反还有些寒碜,比起仙乐皇宫差的太远了。这倒是不奇怪。奇怪的是,一路上,几乎障碍不断,各种辟邪防御之物设成的阵法和陷阱不断。不过,每当谢怜觉察出前方有什么拦路的东西,那黑衣武者便抢先一步破除障碍,给他清扫了道路,所以,还是畅通无阻。
半个时辰后,永安皇宫高高的大殿上方,两道修长的身影立于屋脊之上,俯瞰下方。
两人都戴着一张面具。那白衣人大袖飘飘,挽着一道白绫,随风乱舞。那黑衣人则干练利落,腰悬长刀,护持在那白衣人身侧,和他凝望着同一个方向。月光下的这幅画面无端诡谲妖异,又无端和谐。
新任的永安国国主便在这座大殿里了。谢怜冷笑道:“在皇宫里设这么多道阻拦邪祟的关卡,看来,他真的很怕被什么东西找上啊?”
===193、白衣鬼点将黑武者 2===
无名道:“殿下,我去开道。”
谢怜却道:“不用, 我亲自来。”
说完, 他便一跃而下, 仿佛一朵白花被风吹下枝头,无声无息地落在了宫殿之前。
正当他要推开殿门之时,殿里飘出来一阵婴儿的啼哭之声。
郎英又没有妃子,儿子也早就死了,他殿里哪来的婴儿?
谢怜并不在意这个。别说是有个婴儿,哪怕是里面藏了千军万马他也无所畏惧,提起一脚踹开殿门!
奇怪的是,大殿之内只有一个人,并没有第二个人,更没有什么婴儿。一看清来人,那人一抬头, 道:“你来了?我正在找你。”
殿内之人,正是郎英。
他虽然已贵为国主,却并无华服在身,木然地坐在一张宝座上。谢怜还奇怪了一瞬他怎么这个反应, 随即才明了,他此刻带着面具穿着丧服, 郎英是把他认成白无相了。
这座宫殿里也设有阵法,谢怜迈入之时,明显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阻拦。但他脚下稍稍用力,便踩在了殿内地面上, 空气中传来踏碎了什么的声音。
殿外的寒冬和夜色涌了进来,灌得谢怜狂风满袖。他阴恻恻地道:“你找我干什么?”
听到他的声音,郎英神色微变,道:“是你?”
谢怜缓缓向他走近,雪白的靴子一步一步踩在冰冷冷的石地上。他道:“是我。”
郎英一介莽夫,带兵灭了仙乐,帝王之气加身,一般的邪祟近不了他的身。但此时此刻,谢怜带来的,是成千上万的战死亡魂!
他就不信,数目如此之庞大、怨念如此之强烈的怨灵,还拿郎英没有办法吗?果然,怨灵们在躁动,迫不及待地要挣脱出来寄生到敌人新鲜的血肉之躯上。那躁动之声任何人都不可能听不到,但郎英也并未大惊失色,道:“你是来杀我的?”
谢怜不答,下一刻,他便闪到郎英身前,抓住他的头发,按到了地里。
成功了!
悲喜面下,谢怜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果然,果然!他,可以打败郎英了!
原先的他被神官的身份束缚,拿这个有帝王之运的人毫无办法,而抛弃了神官之身的他却反而终于可以打败郎英了。谢怜心脏砰砰狂跳,正要进行下一步动作,却勃然色变:“什么声音?”
咿咿,呜呜,他又听到了那阵细小的婴儿啼哭,可是,这大殿之内,分明根本没有婴儿!
再一确认,不对。那哭声是从他手下的郎英嘴里传出来的!
更准确地来说,是郎英的身上。谢怜一把扯开他的衣服,双眼陡然大睁,霍地起身:“这是什么?!”
郎英慢慢翻身坐起,道:“不要怕。”
这一句不是对谢怜说的,而是对他身上的东西说的。
郎英的胸口上,赫然生着两张脸,每一张都和真人一般大小,凸出个硕大的肿瘤。大的那张面目秀美,依稀看得出是个女人模样,小的那张则皱巴巴的,像个婴儿,而那一阵有一阵无的啼哭之声,就是从这“婴儿”的嘴里发出的。
人面疫!
谢怜愕然道:“你怎么会有人面疫?!”
郎英却道:“这不是人面疫。”
谢怜道:“这哪里不是人面疫?这不是人面疫是什么?”
郎英道:“这是我老婆和儿子。不是你说的那种东西。”
他一边低声说话,一边抬手轻轻抚摸着自己身上的这两张人脸,真的就是一个丈夫和父亲在抚摸自己的妻子和孩子的模样。但那两张脸不是连眼睛都睁不开,就是只会张着嘴呀呀哭泣,空有人形,不成人样。
须臾,郎英抬头道:“白无相在哪里?他说了这样我老婆就会回来的,但都这么久了,她怎么还是不会说话?到底怎么回事?快叫他来找我!”
闻言,谢怜明白了,道:“你,让白无相,把你妻子和儿子的怨灵,养到了你身上?”
原来如此,一路上皇宫里那些阵法,根本不是为了防住外来的东西,而是为了防止藏在里面的东西逃走!已经成为国主的郎英,却在用自己的血肉偷偷喂养这两只怨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