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茗一边拿着药瓶堵伤口,一边摇了摇头,叹道:“出师不利,接连受挫。”
这八字当真是他一路写照,真是倒霉死了,郁闷得很。雨师端坐于谢怜身侧,略一思忖,道:“殿下,你们此次前来,是要把有可能成绝的妖魔鬼怪一网打尽,那么,有一位,恐怕需要留心。”
谢怜来了精神,道:“雨师大人路上遇到什么了吗?”
雨师微一点头,道:“来时路上,见过一个白衣少年。”
谢怜轻轻“啊”了一声,道:“您说的这个我们路上也听说过,许多妖魔鬼怪都十分害怕他,我们也险些就遇上了。您亲眼看见他了吗?如何脱身的?”
雨师道:“惭愧。全仗护法坐骑脚力惊人,那少年也并无纠缠兴趣,否则,难说对上后结果如何。”
谢怜又道:“他是如何样貌?”
雨师道:“样貌看不清,因为他缠了满脸绷带。”
缠了满脸绷带?!
谢怜愕然:“郎萤吗?!”
裴茗皱眉道:“太子殿下识得?”
谢怜道:“我也不确定。”当即转向花城,问道,“三郎,郎萤的确是在鬼市吧?”
花城也是神色凝重,顿了片刻,才道:“之前是,现在是不是,就难说了。哥哥不防再问问清楚。”
谢怜便继续确认:“雨师大人,您说的这个满脸绷带的白衣少年,是不是十岁出头,或者勉强算大一点儿也行,总之是个很瘦弱的少年?”
谁知,雨师却道:“并不。那少年约有十六七,身量与殿下接近。”
“啊?”这个却超乎谢怜意料之外了。他道:“十六七岁?郎萤可没这么大。”
到底是不是他?光凭现有消息,猜不出什么来。裴茗丢开那个用完的药瓶,道:“反正到最后都会进铜炉的,等着便是。”
毕竟是武神,他恢复能力奇快,一瓶灵药用完,那般严重的伤口已愈合六七成。这时,雨师微微侧首,道:“裴将军为何没有佩剑?”
裴茗似乎没料到雨师会主动问自己问题,一时没想好怎么回答,而一旁终于醒过来的裴宿一边吃烤地瓜,一边道:“裴,将军的,剑被,折了。”
裴茗道:“吃你的地瓜。”
于是裴宿不说话了。雨师听了,略一思索,取下自己的佩剑,双手递给了裴茗。
她并无任何异样神色,言行举止都十分得体,裴茗却是神色微变,仿佛看到她递过来一条毒蛇,迟疑片刻,道:“多谢。但这是雨师国镇国宝剑,交到裴某手里,恐怕不大合适。”
雨师温和地道:“雨师国早已覆灭百年了。裴将军乃是武神,用剑高手,目下既是为阻拦鬼王出世,此剑在你手里,比在我手里,更能发挥作用。”
裴茗又迟疑一阵,仍是客客气气地推拒了,道:“裴某谢过雨师国主。不必了。”
见状,雨师也不再勉强。几人又闲聊几句,雨师还问过他们是否有风师的消息,谢怜才知风雨二师关系不错,师青玄经常去雨师乡吃喝玩乐,黑水事件后许久都没再去,雨师也派人出去寻过,无果,不由唏嘘。
众人约定,再修整一个时辰就继续上路。谢怜走开了一段路,本想随便找棵树靠着躺一下,花城却不知从哪里找了一堆绳子和布料,在两棵树之间搭了两个秋千床,两个人上去蹦了个够,躺得十分惬意。躺了一会儿,谢怜枕着自己双手,奇怪地道:“三郎,你觉得裴将军干什么不收雨师大人的佩剑?”
一个武神没了武器还不赶紧找一把,等着被人打吗?
花城也枕着双手,悠悠地道:“裴茗这种人,虽然喜欢女人,却未见得很瞧得起女人。对于自己被人救,还是女人,还是以前认识的女人,肯定十分恼火,自觉丢脸。况且,从前雨师还拿过他的后人,他恐怕觉得雨师这次是故意看他笑话,怎么可能拿剑?”
两人的秋千床一起嘎吱嘎吱地摇晃。谢怜道:“哎,真是莫名其妙的自尊。对了,三郎,不知你注意到没有,雨师大人颈间,有一道陈旧的伤口。”
花城道:“不用注意也猜得到。公主自刎嘛。”
谢怜微微起身,道:“果然。”
花城道:“哥哥可有发现,雨师说话略慢?也是颈间陈年旧伤所致。”
谢怜道:“啊,我还以为是个性所致。话说回来,既是公主,为何要自刎?宣姬那句你忘了你怎么当上国主的吗也教人好生在意,能是怎么当上的?”
花城也起了身,道:“说来话长,长话短说。”
原来,雨师篁虽然是雨师国的皇族后裔,但是,第一是女儿,第二为宫人所出,地位并不高,加上性格腼腆,不善言辞,上面的十五个哥哥姐姐,下面的弟弟妹妹,哪一个都比她受宠。
雨师国皇家道场是雨龙观,按照惯例,历代国主都要挑选一位皇室后裔送去清修,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以表诚心。听似大气,实际上就是个苦差,因为雨龙观是苦修法,什么仆从细软都不许带,去了还要干活。以前都是推来推去,实在倒霉轮上了就重金买个替身替自己去。轮到这一代,挑都不用挑,直接就定了雨师篁。
听到这里,谢怜摇了摇头。虽同为皇族,同入皇家道场修行,雨师这经历可与他大不一样。他道:“难怪宣姬言语中不大看得起雨师。”
花城道:“自然。宣姬虽不是公主,但也出身显赫,追求者众多,在王公贵族里比雨师篁受重视多了。”
然而,现在宣姬却把自己弄成了这样,难怪受不了还能安然种地的雨师。雨师劝她放手,在她眼里只怕是高高在上的风凉话。
总之,从此,雨师就在皇家道场里以清修度日了。直到某一日,雨龙观来了几位贵客。
须黎国和雨师国并不是一下子就撕破脸皮的,之前也有些虚与委蛇,客套过场。为了维持虚假的和平,须黎国派了几位皇族、将军和臣赴雨师国国宴,顺道参观雨师国的皇家道场。这一日,雨师篁去清理道观屋顶上的瓦片,要下来时却发现,梯子却不知道被谁搬走了。
底下看到一个人在上面下不来,都觉得好玩儿,连雨师国的公主皇子们都在掩口而笑,只有一个须黎国的将军笑了几声后,飞身上去,把她带了下来。
这位将军,自然就是裴茗了。谢怜心中正想裴将军这人还真是挺那啥的,突然一个声音道:“裴茗这厮到哪里都这个德性,就跟狗到哪里都要撒尿似的!”
谢怜一下子被他那个充满恶意的粗俗比喻拉了回来,回头一看,拿起那把缩了无数倍的明光小剑,道:“容将军,你什么时候把封口符给冲破的?看来你真的很想说话啊。”
容广道:“别封我!让老子说!裴茗干过什么龌龊事我了如指掌,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他明知道须黎国马上要打雨师国了,还把雨师国七八个备受宠爱的大公主都迷得死去活来争风吃醋,你们说他这人是不是缺德?”
的确挺不厚道的。谁知道你昨日还与我言笑晏晏,今日就率血骑踏平我家园。谢怜微感怜悯,道:“所以,雨师国主从前和裴将军关系也很好吗?”
容广却道:“没关系。裴茗这厮就见过雨师篁两次。雨师国美女太多了,第二天就忘了。”
这世上不光女人翻脸快,男人翻脸其实更快,只是后果不同。女人翻脸,可能以打几耳光挠几爪子为终结;而男人一旦翻脸,也许你的下场就是死无全尸了,根本不会有抱怨的机会。须黎国不愿再维持虚假和平后,编了个出师名义,裴茗直接率军打到了皇宫前,把当时的雨师国主逼得躲进了皇宫深处,死死守着最后一道防线。但裴茗只要稍稍用力,就可以像捏碎一个蜗牛壳一样,捏碎皇宫这层脆脆的保护壳。
不过,他倒是没有这么轻易就捏碎,而是有更多的考量,在容广的建议下做了一件事。
须黎士兵抓来了几百个死囚,伪装成平民百姓,押到皇宫门前,要求雨师国主自己走出来磕三个响头,忏悔自己鱼肉百姓,并自裁谢罪。如此,就放过这批百姓,并且不再动皇室其他成员。否则,就砍了这些人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