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宋初一没有东张西望,但却是极力关注周围的声音。
“且候片刻。”至一个帐前,公孙衍转身再次看了宋初一一眼。
他像很多人那样,惊讶于宋初一的年轻,以及她所表现出与年龄不太相符的气息。不过他很快便不再纠结于此。苦难会令人急遽成长,这世上最不乏苦难。
公孙衍进去片刻便有个侍婢出来迎接,“客人请随奴来。”
军营里怎么会有女人!宋初一有片刻愕然,旋即颌首,正准备领着白刃往里面走,却被左右两侧的守卫拦下来,“这头狼不可进入。”
宋初一知道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是白刃不可能会老老实实的任由关着,况且谁知道他们会怎样对待一头狼?遂扬声道,“素闻公子范气度非凡居然会怕一头狼不成?我这头狼自小养在身边,请恕我不能从命。既然诸位不放心,我看,还是等明早公子倚楼起塌后,我再来拜见吧。”
“让她进来。”帐内悠悠然的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
门口的守卫顿了片刻,才犹犹豫豫的让开。
宋初一走进帐内,温暖如春的空气中夹杂脂粉气扑面而来。宋初一见主座上无人,不由向左右看了看。
右侧半透明的轻纱帷幔后面,摆着一张一丈长宽的檀木雕花床榻,上面铺一张白虎皮一名二十岁出头的俊美青年着淡红色绸衣侧躺在榻上,四名衣衫薄透的美人在侧,两人为其捶腿捏肩,一人奉酒,一人将中炙肉切成大小适中的肉喂进他口中。
“你方才言辞颇有贬低本公子的意味。”公子范透过纱帐盯着宋初一,但目光不自觉的便被白刃吸引,不由得坐起身子,赞叹道,“好威猛的雪狼!”
公子范起身,两名侍婢立刻取了直衣给他披上另外两名莲步轻移至帐前,用那脂玉般的素手轻轻拨开纱帐。
他走出来仔细端详白刃半晌,道“这头雪狼,本公子收下了,免了你方才出言不逊之罪。”
宋初一正在心里掂量公子范在这次叛乱中所占分量,突然听见这句话,不禁皱起眉头。
“怎么,不愿意?”半晌没听见回音,公子范挑起眼梢,看向宋初
那副模样分明满脸写着:本公子要你东西是你的荣幸。
“在下……不愿意。”宋初一道。
“嗯?”公子范俊脸上闪过一丝诧异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竟然有人胆敢如此不给面子!
“这头狼于公子来说不过是个玩意却是在下相依为命的朋友,在下素闻公子贤名不是那种割人心头肉的人,所以在下斗胆猜测,公子是想试探在下?”宋初一拱手,谦恭道。
“哈……哈哈哈哈。”公子范干笑几声,“竟被你看出来了,果然是少年英才。”
刚刚进门那个激将,宋初一便猜测这位公子未必是被激到了,而是极在意名声,眼下一再一试,果不其然。
但宋初一也不敢小看他,倘若此人真是一个没用的摆设,各大家族在找到公子刻之后,早就把他踢到一边去了,哪里还能容他在军帐中如此做派。
“在下只是胡乱蒙的,凑巧罢了。”宋初一躬身道。她当真得庆幸这位公子并不是个暴戾之人,否则怕是又要惹起事端。虽则,时下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便是不随便斩杀士人,然而也仅仅是不能“随便”斩杀而已。
“公子。”帐外有人道。
“何事?”公子范看见白刃盯着案上的肉,微微一笑,坐到榻上,拈起一块肉引诱白刃。
宋初一看着哈喇子都要滴下来的白刃,心觉得也忒丢人了,平时又不是短了吃喝,关键时刻,可千万别打滚撒娇啊!
“小公子醒了,要见他的朋友。”帐外之人道。
公子范脸色一冷,将肉抛在盘子里,怒道,“你进来!”
一个士人打扮的清瘦青年走了进来,还未来得及施礼,便听“咣啷”一声,却是公子范将摔在他面前,“谁擅自把这里的事情告诉他!嗯?可曾经过我的同意!”
“是华季容简。”青年连忙道。
华季容简其实并不能算是名字,这三个字的意思是:华氏家排行老四名叫容简的人。他的全名其实是华容简。
公子范脸色铁青,却是忍下了这口气,咬牙切齿的道,“带他去。”
青年不敢久留,连忙示意宋初一随他走。
宋初一前脚刚出大帐,便听见里面乒乒乓乓的传出摔打铜瓷器的声音。宋初一心想,这边各种势力纷杂,倘若真的攻下都城,于赵来说是一场极大的灾难啊!“赵氏孤儿”的历史怕也会重演。
“在下宋怀瑾,请教先生高姓大名。”宋初一拱手对身边这个瘦削青年道。
那青年看了白刃一眼,仿佛很是忌惮,也不知是被白刃所骇,还是公子范的暴怒的余威还在,声音有些发颤,“在下川平。”
宋初一心里惦记马上便要见着赵倚楼了,便也没有多少心思与他搭话。
川平似乎也不善言辞,两人一路沉默着走到一座大帐前。
第九十九章若刹那白头
“公子,宋先生来了。”川平在帐外拱手道。
他话音方落,厚重的帐幕猛的被撩起,宋初一只看见一袭素衣宛若日月入怀的俊朗少年盯着她,四目相望,宋初一正要说话,赵倚楼却两步上前,猛的一把搂住了她,连身上披的衣袍滑落亦是不知。
宋初一能感觉到他身体轻微的颤抖,回过神来,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大雪在飘,赵倚楼便如溺水之人抓住一根浮木般,双臂上的力量将宋初一勒的发疼,但她没有推拒。
川平诧异的看着两人半晌,却只垂下了头,未曾出言打扰。
灯笼里的光被风吹的忽明忽灭,暖暖的照在两人身上。雪,落在他们头上、肩上,眨眼间,便染上了一层白,仿佛刹那白头。
“我以为,你死了。”赵倚楼声音低低的,带着变声末期独有的沙哑。已经是很男性的声音了,漂亮的声线让宋初一莫名觉得华丽。
宋初一喉头梗的酸痛,深吸了一口寒凉的空气,收回神思,才发觉赵倚楼身上只有薄薄的衣袍,拍了拍他道,“先进去再说吧。”
“嗯。”赵倚楼应了一声,立刻转身走进帐内。
宋初一从后面分明瞧见他涨红的耳朵,想必方才冲动之下做出那样的举动,现在想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吧。
被忽略的白刃不满的刨了几下雪,跟在宋初一后面进去。
才别半年左右,赵倚楼便整整高出宋初一两寸有余。少年十六岁到十七岁的变化可以用一天一个样来形容,这半年,他从一个纤弱的少年逐渐转变为硬朗的青年,五官更加深刻,脸部的轮廓越发的硬朗起来。双眉斜飞入鬓,还是那一双清亮若寒星的眼眸,眼光微一流转间便可动人心魄。宋初一拍了拍他宽厚许多的肩膀,“真是太欣慰了,我总算没白找你这么久。”
赵倚楼以为宋初一是欣慰他还惦记着她,眼眶不由微酸,却见她用袖子拭了拭根本不存在的泪,又补充一句,“这张脸的太对得起我了。”
“这句话,你在心里说便好。”赵倚楼皱眉道。
赵倚楼也不去主座上,随手拿了两个软垫放在火炉旁,与宋初一各自坐下,赵倚楼才看见蹲在宋初一身边的白刃,“你养的狼?这么大!”
宋初一拍了拍白刃的脑袋,“是啊,我去了卫国,后来又去了秦国,路上正巧捡到的一只小狼崽,觉得与你很像,便养着了。”
赵倚楼俊脸一黑,不再理会宋初一,起身去案上去了一鹿肉,放在火上热了与宋初一一起吃,顺便拿了几块喂白刃。
宋初一跑了一夜,又冷又饿,见赵倚楼也吃的起劲,不禁道,“你就不用吃了吧!”
“凭什么,我也饿。”若不是因为被饿怕了,赵倚楼也不会在屋里随时备着吃的。
“少吃点。”宋初一拍下他的手。
“嗯。”赵倚楼倒是当真不吃了,但不停的拿去喂白刃。
为此,白刃这个一向不搭理生人的家伙,仿佛终于找到失散多年的亲人,立刻便将宋初一抛之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