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想去,宋初一归结为路途颠簸,睡不太安稳。她从几旁边的箱子上拿了梳子,开始痛苦的扯一头的乱发。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头发在头顶窝了个髻。宋初一这今日不再叫侍婢帮她梳头,因为前天照镜子时忽然发觉,她披着头发的样子,实在越来越像个女人了,再过些时日怕是即便扮作少年,也会被人戳破。
少年和少女的差别有时候并不是很大,可是青年男女的差别便不是仅仅依靠一身男装抑或举止能够掩人耳目的了。
她现在的年纪正处于女子发育的阶段,不知不觉便变了模样……
宋初一洗漱、用完早饭之后,思虑半晌,才从怀中摸出那瓶药,倒出一粒就着水服下。
“先生。”随著籍羽的声音,宋初一紧接着便听见如擂鼓的马蹄声。
宋初一收了药瓶,挑开帘子向外看去。
一群黑甲军疾驰而来,马蹄激起地上的积雪,一片雪雾,与黑色对比鲜明,颇为壮观。
快要靠近车队时,他们减慢了速度,三骑从中飞驰而出,瞬息之间到达窗边。
宋初一这才看清,为首的那位将军一身玄色铠甲,颈间黑色狼毛将容貌遮掩了一半,但那眉眼一看便能分辨出竟是秦公赢驷。
“某是秦将司马错,前来为先生送行。”赢驷高声道。
马车渐渐停下,宋初一连忙下车朝赢驷拱手行礼。她虽觉得自己可能会被赢驷另眼相看,但万不会想到能得一国之君亲自相送,说实话,她还真没办法宠辱不惊。
“将军亲自送别,怀瑾受宠若惊。”宋初一道。
赢驷在坐马背上,倒影着雪光的寒凉眼眸微带笑意的看着她,“士为知己者死,某不过是送别,先生当得。”
他说着,翻身下马,挥手令人呈上两个匣子,“俗物而已,但先生此行路途遥远,多备一些总是没错,某特地送来,还望先生莫要推辞。”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推辞就没意思了,宋初一爽快道,“如此,怀瑾多谢将军!”
第九十一章比吴起如何
赢驷微微颌首,“先生一路顺风。”
旁边的护卫接过匣子,宋初一施了一礼,转身上车。
白茫茫的雪原里,黑甲骑兵停伫,冷冽肃然之气与寒风白雪融为一体。
看着车队渐渐走远,旁边的副将道,“君上,不是要抓人吗,为何……”
赢驷面上无甚表情,沉默了片刻,道,“回!”
言罢,掉转马头,扬鞭往城内疾驰。
副将转头飞快的看了一眼车队,紧跟上去。
车内。
宋初一拢着袖子,盯着摆在面前的两匣子金,许久,才微微吐了一口气。方才乍一看见赢驷前来送行时,她当真高兴,但黑甲骑兵停下之时微微显露的包抄之势,让她没有办法不多想。
可是不管程如何,结果还算好。更何况如今最要紧的,并非是这些。
“羽,进来一下。”宋初一敲了敲车壁。
马车微顿,籍羽弯身走进来,跪坐在宋初一对面,“先生有事?”
“你了解闵迟多少?”宋初一问道。
籍羽道,“有过几面之缘,并无过深接触。”
宋初一道,“从他做的事、以及耳闻,用你的看法评价一下他。”
自从发觉这个世界已经不再是原来的那个,抑或与原来的那个有些变化之后,宋初一就不再用旧的眼光去看待事情,记忆对于她来说只起到一个参考作用。而之所以会问籍羽,是因为宋初一觉得他冷静′且目光犀利,往往能看见最本质的东西。
籍羽不知道宋初一为什么会打听闵迟的事情,但见她表情慎重,便仔细的想了片刻,才道,“才华过人,但重功名。”
卫国那块小地方,闵迟必然呆不长久。籍羽是这么认为,但他并未说出口。
宋初一身子往前探了探,“比吴起如何?”
吴起这个人,基本算是个全才了,通晓兵家、法家、儒家诸家思想,极善用兵。
他做魏国大将军时,魏国的军心凝聚力空前强大,屡破他国城池,为魏国霸主地位奠定了坚实基础,后来弃魏入楚,为丞相,在楚兴起变法,其时间还远在商鞅之前。
就是这样一个人满腹才华之人,早期在鲁国时还曾杀妻求将。当时齐国攻鲁,鲁国君臣皆知吴起有才,鲁君却迟迟不肯令他为将,后来吴起知道君主因他妻子是齐国人,所以才会迟疑,吴起便挥剑亲手杀了妻子。
不仅如此,吴起在求学曾子时,母亲死了却未回去奔丧,曾子觉得他失德寡情,与之断绝师生关系。吴起这等行为也为世人所不齿。
可这又能如何,吴起杀妻求将、母丧不奔,不还是照样做了魏国大将军,离了魏国还能做楚国丞相?
宋初一之所以会问,正是因为战国策士大部分都只讲诈术,不讲德行。如果闵迟还是前世那样的人,她必须得提早防备着,免得被背后捅刀子。
听闻籍羽对他的评价,宋初一的心底微冷。
籍羽斟酌了半晌,却只道,“某对闵先生知之不多,所以不敢妄自深评。”
宋初一点头,“我知道了,多谢。”
“先生对闵先生很防备。”籍羽用了陈述的语气。
“你敢向我保证,他闵迟一心一意为了卫国?”宋初一见籍羽的表情,知道他的答案显然是否定的,所以笑道,“所以说,防人之心不可无。罢了,此事我自己斟酌几日,前面接近义渠,小心些。”
义渠臣服于秦国,但事实上它内部的部族众多,大都是游牧民族,民风彪悍野蛮,以秦国现在的国力根本无法真正控制。而在义渠与秦魏交界的地方有商队往来,所以盗匪时常出没。
“先生,可否走魏国?”籍羽问道。
宋初一沉吟片刻,“可。”
籍羽退出去之后,宋初一忍不住又将地图取了出来,盯着秦魏交界,靠近义渠的那块地方看了许久。
马车顿了一下,砻谷不妄带着满身是雪的白刃进来,看见地图,皱眉道,“这图都快被看烂了。”
白刃欢欢喜喜的蹭到宋初一腿边,满爪子的雪抹的她一身,她却也不生气,还笑着抓乱它满身毛。
砻谷不妄撇撇嘴道,“如此看来,老师对我真实太刻薄了。”
宋初一瞪眼,“何谓刻薄?我只要求白刃对我忠诚即可,你要是也就这么点目标,趁早同我说,我还省得费脑子。”
策士对人大多都有不同的嘴脸,砻谷不妄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宋初一,但他也能看出来,她对他的期望很高,正因为期望高,所以才“刻薄”。
砻谷不妄虽然明白,但面子上有些下不去,不禁哼了一声,从几上取了竹简来看,不再理会她。
在此之前,宋初一从来没有做过别人老师,因此她的引导方法大都来自于她的老师,根据砻谷不妄的性子她逐渐调整了一些。
此去邯郸,冰天雪地,路途遥远,短则一两个月,长则三五个月,因受各种因素影响,时间也没个准,总之到达邯郸之时离宋初一离开卫国至少也有小半年了。
车队里一切有籍羽做主,宋初一正好闲来无事,便当游学了。一路上依旧记录下所见所闻,三天两头给砻谷不妄上课。
“啊——”
宋初一正在记东西,陡然听见这声咆哮,被惊的一抖,顿了一下,探头看见季涣,问道,“出了何事了?”
“我去问问。”季涣调转马头,往后面的马车去,片刻之后满脸笑意的回来,道“是件喜事,砻谷副使变声了,变的有些严重,一时受了惊。”
“哈!”宋初一幸灾乐祸的一笑,他那个性子能受到惊吓才怪,肯定变成的很糟,自己先受不了了。
笑罢,宋初一满脸慈祥的道,“快停车这是人生大事,我做师父的不能怠慢。”
季涣牙齿根发酸,决定装作没听见。
宋初一带着白刃欢快的奔了过去,上了车便道,“听说你变声了?为师特来恭贺。”
白刃蹲在宋初一身边,竟比她跪坐着差不多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