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初一兀自折腾了半晌,籍羽牵着一匹马到她面前,“先生还是骑马吧。雪狼固然威风,毕竟不是坐骑。”
“明天宰了你!”宋初一愤恨瞪着白刃。
白刃哪里听得懂她说什么,欢快的在地上打了个滚,爬起如箭矢一般窜了出去,将商队的马匹吓的魂不附体,齐齐嘶鸣。
“先生管管白刃吧。”籍羽道。
管?怎么管?宋初一干咳了几声,笑道,“我就喜欢它的天真烂漫,它还小,籍师帅就不要残忍扼杀了吧?”
籍羽一张刚毅面色微微泛青,“它倒是天真烂漫,可如此下去,我们怕是一个月也到不了咸阳。”
宋初一颇以为然的点点头,高呼一声,“白刃!”
原本只是做做样子,没有抱很大希望,没想到白刃当真一眨眼窜到她身边,对着她的坐骑流口水。
宋初一胯下的马连连退了几步,浑身肌肉紧绷,仿佛准备随时都要逃命。
宋初一正头疼,却忽闻破风之声。
宋初一微一抬眼,看见一支羽箭凌厉的朝白刃射过来,她惊呼一声,籍羽浑身一紧,闪电般的出剑——
叮!
青铜剑和羽箭头在空中准确无误的相接,撞击出火花,箭矢被弹开数丈远,余劲竟令半支羽箭没入土壤。
白刃陡然跃起,浑身的毛瞬间竖了起来。
紧接着,地面传来剧烈的震动,如擂战鼓般的马蹄声轰轰而来。宋初一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一片大黑云迅速逼近,马蹄激扬起地上的浅雪,弥漫出一片淡淡的白雾,若暴风骤雨一般席卷而来,眨眼之间便至眼前。
黑甲军停在商队不远处,有十余弓弩手,强弩上的箭矢已然待发。
“住手!”宋初一立刻喊道。
黑甲军个个矗立如丰碑,连胯下战马都无丝毫异动,肃杀的气氛铺天盖地的弥漫开来。
僵持中,宋初一正要继续说话,一侧有个健硕的黑甲将军缓缓驱马而出,颈上的黑色狼皮将他面容掩去一半,只有一双如刃般锋利寒凉的眼眸,两条浓密的眉毛斜飞入鬓,凌厉如同两把剑。
将军目光微动,落在白刃和宋初一身上。他微微抬手,阻止了身侧正要扬声说话的甲士,微冷的目光最终落在籍羽身上,赞了一句,“好壮士!好剑法!”
他的声音,与目光如出一辙,但是寒冷中不失豪迈。
籍羽收了剑,朝他拱手。
那人朝籍羽微微颌首,一甩马鞭,如流云一般飞驰出去,身后的黑甲军立即跟上,从商队一侧绕行而过,飞快而井然有序。
“好大的气派。”砻谷不妄看着远去的黑甲军,双眼发亮。
宋初一松了口气,下马拍了拍白刃的脊背以示安慰。方才那帮路过的黑甲军大约是以为商队遭受雪狼袭击,才会出手相助,毕竟这世上没有几个养狼玩的怪胎。
砻谷不妄驱马向前,问那些穿了布衣的引路秦兵道,“各位大哥,不知方才那过去的是哪支军队,领头的那位将军是谁?”
“公子客气了,我等粗人当不得如此称呼。看甲士,约莫是咸阳的军队,不过那将军瞧起来很年轻,某等守武关十年,不知朝中变化。”秦军什长带着浓重的秦地腔调答道。
白刃在宋初一的安抚下渐渐温顺下来。宋初一上马,回头看了一眼,黑甲军消失的方向还弥漫着淡淡的烟尘,垂眸掩住目光中的汹涌起伏。
“秦军之锐,果然名不虚传!”籍羽叹道。不用看他们在战场上厮杀,光看着这股子锐利的气息便也能料想一二。
宋初一再抬眼时,目光一如往常的平静。
“老师你看见了吗!”砻谷不妄压抑不住心中的激动。
“我没瞎。”宋初一没好气的道。心想,不妄啊不妄,虽然秦军确实不错,咱作为卫国使臣,好歹要淡定点吧。
砻谷不妄没考虑什么使臣不使臣,他是个真性情的,心觉得,既然别人好便应当赞美,这并不丢人。
宋初一没未出言责怪,一来大庭广众不能真的伤害砻谷不妄的自尊心,二来,陇西的人多半都比较朴实,见他副模样,或许会心底油然生出骄傲,却不会讥讽他们小国来的没见识。
不过想回来,宋初一虽然没有看清那位黑甲将军的全貌,但那份气势,着实令人不能小觑。
砻谷不妄正在兴头上,全不在乎宋初一的语气,憧憬道,“倘若我哪一日能指挥这样的军队作战,此生无憾了!”
宋初一微微皱眉,隐隐明白砻谷不妄为何崇拜庞涓。
庞涓就像一把利刃,优点和缺点都很突出,而其中有一点不知是好是坏,那便是——极度的痴迷强兵。这使得他训练出了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魏武卒,一度把魏国兵力带到巅峰,但也令他陷入死巷。
砻谷不妄恰恰这一点与庞涓相类。
车队继续前行,宋初一骑马与砻谷不妄并肩,“不妄可曾听说过田忌赛马?”
砻谷不妄点头。
“讲求策略,劣势亦可转变为优势。”宋初一望着他道。
砻谷不妄怔愣一下,旋即明白宋初一的意思:强兵固然重要,但是不可一味的追求强兵。
“不妄明白,可是,倘若田忌赛马,倘若对方全部都是上等马匹,任孙子何种策略,怕都无法取胜吧。”砻谷不妄问道。
当年的庞涓说不定也是这样想啊宋初一摇了摇头,“你说的有道理,但用兵与赛马又有不同,兵家为何说经之以五事?这五事中又是千变万化,能影响战局的事情太多了。还记得我曾与你说过,可因时借天道之势吗?”
砻谷不妄道,“自是记得。”
宋初一道,“强兵再强,可逆天道否?”
这是毫无疑问的,砻谷不妄道,“不可。”
“‘兵’之一字,非紧紧指兵卒,兵力强固然上佳,却非取胜的必然之道。”宋初一见砻谷不妄有些迷茫的表
情,之道他乍一看见秦国气势夺人的黑甲军,心中难以平静,因此也不欲说的太多,只最后提点一句,“齐国兵力虽也不弱,却远远比不上魏武卒,为何庞涓的强兵却败给了孙膑的齐军?”
砻谷不妄心底渐渐平复了一些,陷入沉思之中。
他脑海中不断挣扎,一边是宋初一的话,另一边却是方才那名将军率领黑甲军那种夺人心魄的英姿。
宋初一不再说话,任由他自己去想。
车队渐渐驶入了狭窄难行的山道,再往前行二十里山道,便商於、邬地。估算时日,商鞅被杀的日子,应当不远了吧。
第七十八章胸襟纳百川
白刃被吓一次,终于不敢再追赶马匹,但是众人明显发现,只要白刃跑在外面,马的行速便比平时快上近一倍。
籍羽倒是很开心,但宋初一在车里被颠的死去活来,恨的牙痒痒。加上砻谷不妄每天拉着她授课,简直比坐苦工还累。
这就叫风水轮流转吗?
宋初一狠狠将书简往几上一摔,“老子不干了!”
说罢便挺尸在软软的被褥里,任是砻谷不妄怎样唤都一动不动。
说起来,砻谷不妄也只能在这个方面拉着宋初一受罪,倘若是耍心眼,十个砻谷不妄捆在一起都抵不过一个宋初一。
“老师,我要做庞涓那样的人。”砻谷不妄道。
宋初一的视线被颠的有些晃,模糊之中,她看见砻谷不妄坚定表情,不由撑起身子,伸出食指将他的脸勾过来,凑近仔细瞅了瞅。
“我是认真的。”砻谷不妄道。
他的确是认真的,宋初一能看的出来。
砻谷不妄往后退了一些,因为空间有限,只能行了一个基本标准的大礼,“求老师教我。”
“为何,明明是已知的结局,还要重蹈覆辙?”宋初一道。
因为他一看见那样的强大的骑兵,浑身的热血都沸腾了,他知道已不能平息,纵然庞涓走过的路已然说明这并不是一条好出路,但是砻谷不妄还是坚持认为,练强兵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最重要的是……
砻谷不妄道,“我喜欢。”
说罢,抬眼看向宋初一。她面无表情的盯着他,片刻,忽然“哈”大笑出声,“大善爽利,有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