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卫宫,砻谷庆邀宋初一上了同一辆轺车。
街巷之间风不大,漫漫大雪之中,轺车行的不快不慢。
砻谷庆近距离打量了宋初一半晌,问道,“先生不让上大夫知道,当真是因为怕半路遭遇敌军截杀?”
“当然。”宋初一坦然微微一笑,口中吐出的雾花飘散,既然砻谷庆有所疑虑,她也不隐瞒,“不过怀瑾不仅仅是为了防敌军截杀,更防上大夫截杀。”
砻谷庆心里虽然隐隐有这种猜测,但听到答案时,还是有些吃惊,因为宋初一才来卫国未到两日,又怎会知道卫国的情况?
“将军很疑惑?”宋初一眼睛弯起,含笑望着他,“其实这也不难猜,我在书房看了一两卷记录,其中可全是上大夫的身影!且我听悟寐等人说,将军与上大夫较着劲,怕也是因为主战、主和观念不同吧?”
公孙健顽固的主和,不会容许这样冒险的计谋,且他十分以自我为中心,觉得卫国如果没有他便会顷刻倒坍,他怎么会容人如此悖逆他的观念?
“你看了?你不是在下六博棋?”砻谷庆诧异道。
宋初一睁大眼睛,故作惊讶的道,“原来老将军洞悉我等举动!”
砻谷庆愣了一下,旋即爆出一阵大笑,拍了拍她的肩膀,“狡诈小子,被你绕进去了!”
宋初一咧嘴笑道,“岂敢岂敢!”
少年和少女的线条都比较柔和,宋初一正在这个年纪,加上她举止风度有如男子,博学有见识,一般人根本不会料想她是个女子。
砻谷庆这么近的瞅了半晌都不曾有丝毫怀疑,他只是看着这个和自己孙子一样大的孩子,心思灵活,却又不符合年纪的冷静、缜密,让砻谷庆不禁动了惜才的心思,对待宋初一的态度也柔和许多,“老夫虽是一介武夫,但府中藏书也不少,你倘若有空便让夷师奎带你去大书房。”
“多谢将军!”宋初一拱手道。
砻谷庆微微颌首,开始细细询问其宋初一的出身,他实在很好奇,什么样的人家能出这样的人才。
宋初一仔细斟酌着回答,只言自己是宋国人,已无父母,从小离家从师。
砻谷庆又问,“怀瑾师出何人?”
宋初一恭敬且诚恳的答道,“怀瑾此生无论成事与否,永不言师门。”
春秋百家争鸣,到战国各门各派的学说都已经有了成熟的体系,很多学派有古怪的门规,宋初一这么说,砻谷庆也只当做是师门规矩了,转而道,“老夫有一嫡孙,与你年纪相仿,但顽劣不堪,怀瑾见识不凡,难得又十分持重,改日老夫引见你二人认识,替老夫好好教教那顽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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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槽,今早爬起来就吃了劲爆鸡米花,结果吐的一塌糊涂,难受了一整天。于是袖纸的美好周末就在颈椎病和呕吐中度过了……好命苦——
第四十六章果然洒脱啊
宋初一不是很了解砻谷庆的性格,但隐隐感觉他不会喜欢虚伪客气,遂道,“自当从命。”
砻谷庆心里想着事情,便不再说话。宋初一今日的表现的的确让他颇感震动,计策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她居然通过寥寥记录,便断定要防范上大夫公孙健,实在很不简单。
砻谷庆心知肚明,卫国有公孙健等人,宋初一根本无法施展拳脚,这一计能否成,还是未知数啊!他必须要拉拢些主战之人与公孙健等人周旋,等各国均已开战,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时,卫侯才绝对不会反悔。
回到府中,砻谷庆便立刻又出去访友。
宋初一看着砻谷庆风风火火的模样,不禁莞尔,这老人家还真是个急性子,说办什么事情,立刻就得去办。
宋初一已经说清楚利害得失,她相信砻谷庆不会胡乱泄露出去,因此并未出言劝阻。
院中一片静谧,没有风,鹅毛大的雪片静静飘落,宋初一站在廊下看了一会儿。
子雅从房中出来,看见一个人站在廊上,吓了一跳,待看清是宋初一,连忙屈身道,“主。”
宋初一未曾回头,问道,“子朝病情如何?”
“今早管事请医者过来替阿姊看过了,给了几服汤药,说阿姊的烧已经退了,只是体虚,要进补。”子雅答道。
“你们的命是我的,作为仆从,要尽职尽责的帮我看管好才是,有什么需要尽管来同我说。”宋初一说着,回过身看她。
子雅穿了新的衣物,一张俏脸干净清爽,比起子朝,她并不会让人一眼惊艳,但是眉眼之间透出的那份韧性,为她增色不少,纵使在一群美人之中,应当也不会被埋没。
“是!”子雅明白,宋初一说不把她们当做奴隶对待,但也没说要当宝贝一样的供着,必须要有主从之分。能得到这样的待遇,她应该对宋初一感激涕零了。
“主可要去看看阿姊?”子雅轻声道。
“哈!”宋初一笑着睨了她一眼。她可没忘记子雅要把子朝推给自己,让她去看,无非是想让她迷恋子朝的美色,而舍不得送给别人。
子雅顿时有一种小心思被戳穿的窘迫之感,不禁局促的垂下头。
“子雅,其实你方才倘若说‘医者说无事,但子朝依旧昏迷不醒,令人焦心’,我多半会去看看的。”宋初一谆谆教诲。
子雅心底一抖,噗通一声跪伏在地上,“主,雅错了,求主责罚。”
“嗯,是应该责罚。”宋初一点头,呲牙道,“计用的太拙!难以入目。”
子雅愣了一下,宋初一说要责罚,似乎并不是因为她存了小心思,而是因为这小心思太明显?
宋初一弯腰,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诚恳的安慰道,“一般人刚开始都不能运用自如,失败一次也无关紧要,你看开点啊,继续努力。”
寒冷刺骨,宋初一手一伸出来立刻被刺的发疼,她连忙又塞回袖子里,抄手往屋里走去,喃喃道,“也不知他们回来没有。”
子雅伏在地上,满心莫名其妙侧头偷偷看宋初一的背影,顿了片刻,才想起来屋内没有烧火,连忙起身去烧炭盆。
子雅端着火盆进屋,见宋初一在榻上缩成一团盯着屋顶两眼发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便放轻手脚,不敢弄出丝毫声音打扰她。
火盆烧起来,屋内一会儿便暖和许多,宋初一不一会儿又活泛起来,叫了子雅过来,“可曾读过书?”
“读过《诗》。”子雅跪坐在榻前,恭敬的答道。
《诗》,也就是《诗经》,诗经里的内容不仅仅是抒发情怀,也能够令人略略了解各地某些风俗。能读过《诗》的女子,算是比较有才学的了。
“善。”宋初一点头,“可通音律?”
子雅迟疑了一下,觉得此事也瞒不过宋初一,于是道,“阿姊懂。”
贵女也不是人人都通音律,宋初一再问,“可知周礼?”
子雅看了宋初一一眼,又垂头小声道,“阿姊知道。”
宋初一叹了一声,罢了,知道基本礼仪便不算粗俗,便继续问,“会弈棋否?”
这回子雅答的顺口了,也不再迟疑,“阿姊会的。”
宋初一看着她,张了张嘴,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敢情这姑娘就是个不学无术啊!其实放在普通贵女堆里,子雅这个程度也不算什么,但与其姐接受同样的教育,却还是一无所长,这就实在令人发指了!
半晌,宋初一才感叹道,“子雅啊,我想不卖你阿姊都不行啊!”
“先生!”子雅急道,“雅可以学!”
“善,几上有一卷,你拿去看,不懂可以问我。”宋初一见她高兴起来,接着道,“机会只有一次,如果你不行,就莫要怪我无情了。”
“雅一定能行!”子雅目光坚定。
“去吧,我睡会。”宋初一躺下来。
子雅起身去几上取了竹简,躬身退了出去。
宋初一闭上眼,原准备想点事情,不想迷迷糊糊的竟睡着了,一觉昏天暗地,也不知过了多久,门人砰砰砰的砸响,紧接着便响起姬眠的嚷嚷声,“怀瑾!怀瑾!宋怀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