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将军下令在帝丘修整一晚,等天一亮,便回濮阳复命。但刚刚在帝丘城郊扎下营,便有消息传来,说卫国已经有七座城池失守,原本就已经极小的国土,生生缩至一半!
霎时间全军哗然,将士不顾浑身疲惫和伤痛,纷纷请战,怒火燃烧成战意,怒吼如受伤的野兽般,响彻帝丘城外。
宋初一抄手站在土丘上,初冬夜里的风冷冽锋利,她背着风,发丝被吹的凌乱,但心里很清明。
“怀瑾先生!”季涣兴冲冲的跑上来,冲她一拱手,道,“魏贼欺人太甚,某等决定夺回城池!”
宋初一嗯了一声,声音被烈风吹的有些破碎,语气里辨不出情绪,“战意燎原,或可一战。”
季涣喜道,“先生也认为可以一战吗?”
宋初一沉默不语。倘若这三万人保持这气势,趁魏军不备立刻去夺回失守的城池,说不定就能成功一次。但那又如何?反应过来的魏军不可能容许失掉第二座。而且七日急行军,这里所有人体力都已然透支,就算被这股血性支撑,这一战,恐怕也要折损大半人马。
能不能战还在其次,究竟值不值得,这才是一个须得慎重思量的问题。
“怀瑾先生?”季涣见她久久不语,不禁喊道。
“倘若你们要打,我有打的办法,若不打,我也有不打的对策。利益得失的衡量,还在于诸位将军手中,我说了又不作数。”宋初一微觉得有些冷意,便走下土丘去。
季涣却是没太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于是跟了上去,“先生大才,倘若认为不可战,相信三位将军也不会置若罔闻。”
“哈,当然不会。”宋初一挑眉笑睨着他道,“有种你现在去振臂一呼,说不可战试试,看愤怒的群众不铲死你!”
“嘿嘿。先生挺会说笑。”季涣黝黑的脸,一笑显得牙齿尤其白。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说笑了。”宋初一道。
季涣在睢阳与宋初一相处几日,也略有些了解她的性子,听她如此说,笑的越发傻气,发髻松散,上面满是灰尘,随着动作一抖,散落了满肩膀。宋初一咧嘴一笑,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
季涣不说话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如铁塔一般,极有气势,但熟悉之后便知道他根本就是个真性情的汉子,想法也都十分朴实。
“怀瑾先生,砻(long)谷老将军、邴将军与公孙将军请先生入幕府一叙。”忽有兵卒急匆匆跑过来道。
“引路。”宋初一道。
这三位将军早就知道去睢阳与宋国修和的不止宋初一,还有另外一位使节带着卫国的财物前去,所以他们也未曾将功劳都归诸于宋初一身上,那日叫她去军帐内,也是想试探一下她的能力,不想宋初一并未展现出她的才能,给的建议,他们也都心知肚明,因此对她的能力还持怀疑态度。
宋初一这段时间也并未与他们过多接触,只知道那位老将军叫做砻谷庆,另外一个四十余岁的叫邴戈,最年轻的一位叫公孙敕。
三人的氏能让宋初一略略揣测到他们的身份背景。砻谷,是将稻去皮的一个过程,有耕地的人很多,以此为氏,可能是普通庶民,也可能是略有些田产的财主,但不可能是权贵,一般权贵可能会使用更荣耀的氏;而邴,是地名,在齐鲁之地;公孙更无须多想,必是出于公室。
第三十二章愤怒的卫将
待入帐内,诸将均已坐定。帐内很安静,但压抑之下的熊熊怒火,使得他们的眼神都带着一股杀气。
宋初一施施然的走到中央,拱手冲三位将军施礼,“不知诸位想见在下,有何要事?”
公孙敕最看不惯宋初一,觉得她一个还未及冠的少年,大约不过是有些见识而已,根本称不上士。他听闻宋初一此言,不禁嗤道,“你看不见,三万将士的怒吼声总能听见吧!”
说罢,也不容宋初一接口,转头冲砻谷庆和邴戈嚷道,“要我说,立刻整军杀魏贼一个措手不及才是正理,在这里瞎耗着做什么!”
公孙敕身材魁梧,声震如雷,吼起来一般人着实难以消受。
砻谷庆面色纹丝不动的看向宋初一,“先生请坐。”
宋初一从善如流的寻了一方草席跪坐下来,便听砻谷庆继续道,“魏国欺人太甚,某等咽不下这口气,意欲率军夺回城池,先生可有良策?”
“诸位意欲夺回哪一座城?”宋初一问道。
“当然是楚丘!此处已然逼近濮阳,不夺此处夺哪处!”公孙敕冷冷道。
见其余人也并未反对,宋初一抄手道,“不知卫国对此事的仇恨,能持续多久?”
她话音一落,众人立刻议论纷纷,怒意明显更胜,不过这次是对着宋初一的。籍羽亦皱眉,插嘴道,“国耻岂能忘!魏贼如此卑鄙行径,我卫国一日不夺回城池,一日不能雪耻!”
“那就好!”宋初一松了口气的样子,“既然战意依旧在,为何要挑这个将疲兵乏的时候去夺回城池?”
邴戈道,“自然是想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诸将纷纷出言附和。
在一片嘈杂中,宋初一叹了口气,缓缓摇头。
砻谷庆微一抬手,示意大家安静。待到声音渐渐弱下来,才开口问道,“先生因何摇头?”
“怀瑾以为,诸位想突袭是在其次,主要还是因为各位都是铮铮铁骨、血性男儿,咽不下这口气罢了。”宋初一说的好听,其实大意也就是他们被仇恨冲昏头脑,“从魏王迫使卫侯出兵攻宋开始至今,怀瑾只有一件事情看的很明白。”
她深吸了一口气,朗声道,“魏王根本不曾将卫国放在眼里,在他眼里,卫国可以任由他搓扁揉圆!”
众人脸色铁青,但也无话反对,即便不愿承认,这也是事实!有人的手不自觉的按到剑柄上,仿佛这样能找到一丝尊严。
“倘若魏王把卫国放在眼里,或者再狠绝一点,早就断了诸位的粮草之道,再挑拨宋国开战。诸位以为,魏王对卫国怀有仁心吗?”宋初一问道。
当然没有!这答案是绝对的。
既未曾怀仁心,那就是轻视。众人虽然没有回答,但心里很清楚。
“魏国既然设计强取豪夺,自然不会没有丝毫防备,纵然能杀个措手不及,但行军匆促,我军人马皆已疲乏,胜负之数尚且不论,但即便胜了,诸位可曾算过得失?”宋初一道。
“且不论得失,你先说胜负之数。”公孙敕更想知道这个。
宋初一看众人都盯着她,便知道此时他们心中充满仇恨愤怒,只想报复,必然是想先知胜负,再知得失。她道,“既然如此,怀瑾便姑且一说。兵者经之以五事,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又言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用兵,要衡量五件事情。第一是社会政治条件,第二是气候变化,第三是地形,第四是将帅的素质,第五是军规法令。
“诸位可知对方有多少人守楚丘?兵力如何分布?可知卫国百姓是否愿战?可曾预计过天气变化?可曾仔细勘探过地形?对方又是何人统兵?”在宋初一的一个个问题逼问之下,所有人都渐渐冷静下来。
一口气说完,宋初一歇了片刻,也给众人思考的时间,之后才缓缓道,“所以我言胜负难料。”
帐中久久沉默,连一直轻视宋初一的公孙敕也都垂眸沉思起来。
半晌,才有人打破沉默,“难道,我们就白白吃亏不成!”
“自然不能白吃亏!”宋初一道,“既然将士们的气势一时不会散去,不如准备好之后再突袭。不过在此之前,卫国须得把魏王胁迫之事公诸天下。”
她微微一笑,提醒道,“卫国在慎公时不就依附于赵?”
倘若卫国在反击之前默默的忍气吞声,到时候“割地借道”之事不是真的也成真的了。而要闹的人尽皆知,除了向周王室申诉此事之外,赵国是不二之选。
“怀瑾不过是一过客耳,战或不战,全在三位将军。不过我既答应籍师帅为卫国效力,愿共进退。”宋初一郑重的做了一揖,以表示自己的决心,“怀瑾暂且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