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时冲动,他们别有用心,当年犯的错误就明晃晃挂在这些还未开始人生的孩子身上,永生不灭。
“我会。”
没想到,小娃娃斩钉截铁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如果我爱他,就会。不爱,就不会。”
陈桉番外陈桉有些讶然。一个这样小的孩子,满口爱不爱的,一看就是电视看多了。
然而他懂得,懂得孩童心中那种最为简单的是非观,不过就是因为能从自以为正义的一方得到关爱。因为你对我好,所以你是好人。
正如他在妈妈和doic 死的时候哭得像个小疯子,让本来就见不得人的事情差点儿被掀翻在台面上。即使现在他知道,哪怕是出于孝道和追求真爱,母亲为了给外公治病,冲着父亲的钱财而结婚,之后又带着陈桉和doic 私奔……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这一切都只能被谴责,连最后的车祸都是“苍天有眼”——奸夫淫妇死于非命,无辜的孩子毫发无伤。
你最爱的人,他们都不是“好人”,或死于非命,或蜗居于陋室孤独终老苟延残喘,总之都应了“恶有恶报”,偏偏你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和道德天平倾斜的方向保持一致。
没有任何人能够帮忙,陈桉独自一人熬了过来。想哭的时候不该哭,不想笑的时候却要笑,应该爱的人无法亲近,不该爱的人却在临睡前拼命想念。他自己回头看,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最终与命运握手言和,彼此不再逼迫。
所以练就了一颗波澜不惊的心,在过早的年纪。
他是不是应该庆幸,自己好歹还是陈家的宝贝孙子,聪明,优秀,多才多艺,惹人喜爱?
至少要好过那个需要大雪天和妈妈跋涉半个城市讨生活的小女孩。
但是真的会很好吗?陈桉环视这个被很多同学羡慕的豪华的家,突然因为自己的那句“不会”而感到深深的难过。
他在六岁的时候,也会愿意用蓝水去救活那两个人的吧——陈桉在心里默默祈祷,祈祷那个消失在大雪尽头的小姑娘,即使背负着上一代人的错误,挣扎前行,也不要和自己一样,在12 岁的尾巴,已经没有想要拼尽全力保护的人。
他不爱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爱他。
他家里有钱,自己也不笨,资质优良,没有任何压力,继母也顺利地生下一个儿子,转移关注,继承期望。
他知道父亲对他也没什么感情,留着他,只是因为那句“要不是你和我长得像”。
毕竟是自己的血脉。
陈桉幼年最恐惧的时候,曾经盯着镜子担心自己一夜间长出一头和doic 一样的金发,后来也就渐渐无所谓了。
什么都无所谓。
“那你呢?还是不会放弃吗?”
陈桉不知道应该回答什么。
是不会放弃,还是没有可以为之放弃蓝水的人呢?
“不过,直到现在,我的答案仍然是,我会为了爱的人放弃蓝水。”余周周温柔地笑了笑,“比如大舅和舅妈啦、林杨啦……你啦。”
最后一句话有一点点犹豫,可是出声的那一刻,仍然是坦然的。
这个女孩子一直这样坦然坚定,比年少时候更加平和快乐。
平安长大。
陈桉不是不动容。
他想,至少在这一点上,一切还是如愿以偿。
其实,他骗了她很多。
他骗她说自己没有学过奥数,没有上过师大附中,他给她编造了一个主角的游戏,一切的一切,并不是如余周周所想的那样为了将她变成他。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她不要变成他。
一顿饭平平静静吃完,雪越下越大,却丝毫没有遮掩住地上的星光。
“上次……上次你提到的女朋友……”余周周停顿了一下,似乎理清了思路,“你已经二十九岁了吧?你和她有结婚的打算吗?”
他回手轻轻拍拍她的头:“连你都开始关心这种问题了啊。”
陈桉番外“你一直都没有女朋友,这次终于有了一个,都两年了,你也这个年纪了,我很自然地就觉得你要结婚了嘛。”余周周说这些的时候,眼睛没有看陈桉,语气仍然有一点点不自然。
“我一直都没有女朋友?”陈桉笑起来,“你调查过我?”
“你当年的大学同学现在做了我们这一届的辅导员,我打听一些事情……又……
又不犯法……”
他再次亲昵地揉揉她的头发:“嗯,对,不犯法。”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分手很正常。其实……其实就是觉得恋爱的时候,人的心里不是空落落的。尝试了一下,果然如此,不过时间一长,那种所谓的热情一过去,就比以前还空。就和吸毒似的。”
陈桉说完自己先愣住了,侧过脸,看到余周周也睁大了眼睛,十二分认真地看着他。
似乎一不小心踏入他的内心。
“我说了我是凡人,别用神仙堕落的眼神看我,”他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我就是这个样子。”
我就是这个样子。
从六七岁到现在,就是这个样子。
他已经,很努力了。
至少,终于有一天,他能够轻轻松松地对一个人说,我就是这个样子。
他从北方追寻到不下雪的上海,一直想要找到的东西,也许这辈子都无法寻得。
“也没什么。你知道,分手只是因为,我突然间发现,大家都有些碰不得的地方,她有她的,我也有我的。”
她们崇拜他,欣赏他,可是谁也不知道真正的陈桉是什么样子。因为他不愿意分享真实的那一面。他所寻找的,不过是像小时候一样,能够让他放松坦诚地敞开心扉,不再少年老成地怀抱。
恣意张扬,仿佛六岁那一年。
可是当年少年老成的少年,已经渐渐接近老成的年纪。
两个人平静地道别。女孩子已经长大,有些像他,然而心底由内而发的温暖,属于她自己。
他远远看着她向一个高高的男孩子跑过去,雪地靴在薄薄的新雪上踩出一串脚印。
她和他们,路的尽头总有一个人在等。
兜兜转转,本以为已经道别,没想到在人群中等待红绿灯的时候,竟然又站在了他们身后。
陈桉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喊余周周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