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表情和动作都像抛物线,有最饱满的顶点,即使这部数码相机总是反应慢,可我总能定格在那一刻。
感谢这部相机,它让我站在了世界的外面。
余淮又是快放学了才回来。今天是周五,距离放学铃打响还有十分钟,可大家早就开始躁动不安了。
而余淮出奇地安静。
他回来后就不再奋笔疾书了,坐在原地扭头看窗外,脸上充满了对生活的留恋,看着怪瘆人的。
“余淮,喂,你没事儿吧”
我本不想打断他的冥想,奈何坐在窗边的是我,他望这边的风景,我不可避免地被视线闹得耳朵发烫。
“没事儿,”他微笑着从桌上把一本笔记推到我这边,用一种平静到慈祥的语气说,“去还给盛淮南学长吧,这是对你的奖励。”
“大哥,你别这样”
“我哪样了”他目光辽阔,看都不看我。
“你给我一种一放学就要去自首的感觉。”
我刚说完,他就绷不住笑喷了。
终于有点儿像正常人了。
在我的追问下,余淮终于忸忸怩怩地表示,他紧张,觉得自己明天死定了,因为电磁学的某一部分还是有点儿不上手,如果明天出这部分的大题,他就可以找根绳子在考场里上吊了。
“我无数次祈祷过上天让你体会一下我的心路历程,竟然真的实现了,真是苍天有眼。”
话还没说完,我忽然灵光一现。
我从笔袋中翻了半天,找到一支细细的圆珠笔,转头朝余淮嘿嘿淫笑了两声,满意地看到他的表情有点儿僵硬。
“你抽什么风”
我笑而不语,抬起右手,用食指和中指夹住圆珠笔,然后用拇指从下面把圆珠笔屁股上的按钮极缓慢地往上推,眯着眼睛看着笔尖一点点、一点点地冒出头。
中途还用左手弹了弹笔杆,做出排气泡的样子。
“别害怕,阿姨给你打一针镇静剂,舒缓紧张,促进睡眠,保证明天考得好,卷子上一道电磁学也没有。来,把袖子挽起来”
“不是应该把裤子脱下去吗”
“你怎么耍流氓啊”我气急。
余淮的大笑声被下课铃声淹没。班里同学纷纷站起身收拾书包,屋子里像开锅一样喧闹起来。
只有我和余淮依然坐着不动。
他竟然真的挽起袖子,露出上臂,装出一脸“晕针”的惊恐。而我则专心地把笔尖凑近他的胳膊,轻轻地扎了下去,慢慢地把弹簧推到顶。
拔针前,我在他的胳膊上画了个对号。
“这是幸运符,今天晚上别洗澡了,留着它,明天肯定全对”我笑着拍拍他的胳膊。
余淮用一种怪异的表情看着我,又想笑、又嫌弃、又感动的样子。
“怎么了”我不解。
“缺心眼儿。”
他骂了一句,迅速起身,披上外套拎起书包转身就走。
走了两步,又转过身,对着还处在呆傻中的我,一脸郑重地拍了拍他刚被我扎了一针的左胳膊。
“疗效不错。”他说。
t1706231537:
===第三十七章 还是会忧郁(No.204 - No.209)===
平时星期六我都会睡到上午十点多的,但是今天我特意把闹钟上到了早上七点半。
余淮的考试八点半在省招生办举行,我估计七点半他应该到考场了,太早的话怕他没起床,太晚的话怕他已经关机进考场了。
我打着哈欠,半闭着眼睛发了一条短信:
“加油,我相信你。”
我正迷迷糊糊地要坠入梦乡,手机嗡嗡地振了两下。
两条新信息,第一条是:“有你这份心,小爷一定考得好。”
第二条是:“我没洗澡。”
我盯着第二条愣愣地看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把头缩进温暖的被窝里,嘴角控制不住地咧上去,傻笑着睡着了。
在等待我妈的过程中,我的大脑始终在高速运转。
自打上午她打电话说下午两点左右开车来接我,我就陷入了焦虑之中。如果我没有前几天莫名产生的那点儿花花心思,我可以非常坦然地跟我妈说我想要买衣服,买轻薄型保暖内衣,买保湿水和高级面霜,并对她可能性极小的赞同与可能性极大的呵斥都保持平静。
反正我怕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老是凶我,我都习惯了。
但是这次我不能。我心虚。我就是那种还没抢银行就已经在内心坐牢三十年的怂包。
我开始像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转。
目光无意中间落在了桌上的转笔刀上。
确切地说,那是一款削铅笔机。
这东西是我小学时就很眼馋的那种,四四方方的,需要额外的工具固定在桌边,铅笔从一头塞进去,一只手在另一端摇动手柄,削个铅笔都削出贵族感。天知道我当时有多羡慕啊,听着同学显摆“这是日本带回来的”,我恨不得把自己的手指头都塞进去,然后摇动手柄搅一搅。
可是我妈不给我买,我妈说,一天到晚不好好学习,净在那儿想些没用的,转笔刀能削铅笔不就行了
所以初二的时候我有了零花钱,在文具店看到同款削铅笔机的时候,立刻眼含热泪买了下来。
但是我早就不用铅笔了。
她难道不应该补偿一下我吗要求总是得不到正面对待,又无法通过外表建立自信,这会让我越活越窝囊的她身为一个叱咤风云说一不二的独立女性,居然让女儿养成了如此唯唯诺诺的性格,这不值得反思一下吗
但是
但是如果她说人的自信心来自于内涵,要想有底气,先要有成绩,窈窕淑女哪里找,漂亮不如考得好我应该怎么反击呢
我抱着头痛苦地倒在了床上。
嗷嗷嗷耿耿你真是太没用了你妈妈的人生本来应该更辉煌的,她的女儿怎么可能是你
咦
我忽然觉得自己找到了一线生机。
我一坐到副驾驶位上,我妈的眉头就拧成了死结。
“你几点起床的啊,怎么头不梳脸不洗的,这衣服怎么穿的啊,窝窝囊囊的,把衬衫给我塞到裤子里面去”
我忍住内心喷薄的喜悦,装出一脸无辜的样子,把副驾驶上方的小镜子扳下来,懵懂地照了照。
“挺好的呀,我平时上学就是这么穿的。”
然后我转头去看她,一半真情一半演技地眼含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