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真累着了。我让他上二楼,在沙发上稍微坐一下,给他倒杯水。端着水再进来的时候,看到他已经蜷缩在沙发上睡着了。
我可搬不动他,也不想吵醒他,索性就让他躺在沙发上。恤短袖子下面,有一小片奇怪的黑渍。
我把毯子放在一边,很轻很轻地把他的袖子再往上翻了一翻。
那是一个黑色的对号文身。
我咬住嘴唇,轻轻地用手碰了碰,温热的触感传递到我冰凉的指尖。
这不是文身师随便设计的什么对号,这就是高考那年我给他画的那个,转角是尖尖的,尾巴上扬到最后还要做作地微微向下一点点
只有我这样画对号。
他一定是在去复读之前,把这个对号文在了身上。
文身都有了岁月的痕迹,他却没有,像只大虾一样蜷缩在我小小的沙发上,睡得像个孩子。我盯着这张再熟悉不过的侧脸和他手臂上的文身,忽然鼻酸。
余淮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半。我给他煮了点儿水饺,然后就心不在焉地坐回到电脑前继续修图。
他吃完后,就自己去水池把碗洗了。
“耿耿,你就是这么过日子的”他阴阳怪气地大叫,“你这水池里堆了多少碗了”
“吃完夜宵懒得洗嘛,”我说,“你看不过眼就帮忙洗一下”
“这个社会未来进化的趋势就是,有节操的人第一批灭绝。”余淮大声嘟囔。
听着那边传来的碗筷碰撞的清脆响动和潺潺的流水声,我盯着电脑屏幕,心却剧烈地跳动起来。
这样,是不是就是过日子
自打我高中毕业,就一个人生活,已经有多少年没有在家里听到另一个人的动静了刷盘子刷碗,吸尘打扫,细细碎碎地过着正常的生活
我什么时候开始向往这样的每一天了
我一直觉得一个人没什么。重新见到你,才觉得还是两个人的时光更好。
余淮甩着手上的水珠走过来,被我的样子吓到了,露出小媳妇一样的惊慌:
“你为什么对我虎视眈眈”
“老婆辛苦了,”我大笑,“帮我再把桌子抹一下。”
余淮挑了挑眉:“一个家里,一般数学不大好的那个是老婆吧”
我们尴尬地沉默了几秒钟。
这只是个玩笑,可我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要被这个玩笑带出来了。
就在我忍不住要开口问他的时候,他忽然站起来,指着我电视柜上面的一个格子储物间说:“你家也有红白机”
我整理了一下情绪。
“哦,淘宝回来的,怀个旧。”
“我们公寓也有。哦,我现在和林杨夫妇合住在一个大公寓,每天都当电灯泡,生活压力很大的。”他开了个玩笑。
“你也谈恋爱不就好了。”我笑笑。
余淮尴尬地沉默了一下,继续说:“我们仨经常一起联机打游戏,他俩都打得特别烂。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两个人对红白机情有独钟,总是一起玩松鼠大作战,也不嫌腻烦。”
“谈恋爱的人都不嫌腻烦。”我说。
我发现,我咬紧什么事儿的时候也很像一只王八。
“我们也一起玩吧。”
余淮忽然说。
以什么身份跟你玩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无比自来熟地开始把红白机的几根连接线往我家电视上插。
“哦,你这里有这个版本的坦克大战啊。哦,松鼠大作战双截龙你喜欢玩吗你肯定不行,打排球都手眼不协调。”
“玩这个吧”我忽然挤到沙发上,坐在他的左边,抢过主手柄调到了一个游戏。
“赤色要塞。”
t1706231537:
===第六十二章 陪我到最后(No.338 - No.342)===
“我特别喜欢这个游戏。”我一边玩一边跟他说。
第一关是沙漠,第二关是古城,第三关是机械城,第四关是沼泽地,第五关又是一座奇怪的古城,第六关是格外复杂的机械城
一红一绿两辆越野车,一边前进,消灭所有拦路的敌人和机械装备,一边解救人质,在机场放生,然后与boss决一死战。
“我是半年前买这台机器的,玩到这个游戏的时候特别激动。我三四岁的时候家里也有一台红白机,我爸妈经常一起玩,坦克大战啦,松鼠大作战啦,魂斗罗啦,配合得特别好。我妈急躁,打冲锋,我爸稳妥,在后面掩护,”我一心二用已经是极限,没有注意余淮是不是在听,“小心,那里会有滚石落下来”
余淮操纵的棕红色越野车灵活地躲避开了。
他没有吹牛,游戏果然玩得好。
这种熟练是我专门练了半年才有的,而且只针对这一个游戏。
“不过呢,我还是最喜欢看我爸妈玩这个游戏,觉得特别刺激。我一直想象这两辆车上坐的狙击手是史泰龙和施瓦辛格一家子,看打游戏像看大片。小孩子嘛,本能地喜欢看到自己爸妈特别和睦般配的样子,他俩也只有打游戏的时候不吵架。”
我讲得有点儿动情,一分神,就被一个小兵的子弹击中了,车爆炸了,刚才好不容易吃到的十字炮白费了,又得重新攒。
余淮呵呵地笑起来:“你爸妈打游戏的时候不吵架很正常,可是我跟你打的时候很想吵架。”
“死一条命很正常嘛”我瞥他一眼。
“是啊,多傻的事儿你干起来都正常。”
我忽然发现,随着这个游戏的进行,那个高中时候臭屁又毒舌的余淮,毫无预兆地回来了。
“我妈刚结婚那会儿也就二十三岁,我三岁的时候她二十六,正好是我现在的年纪。可我现在游戏竟然没她打得好。”
“你抓重点的方式真是风采不减当年,”余淮笑了,“正常人都应该检讨的是为什么你妈那时候都有你爸了,而你还是自己一个人打游戏。”
我们再次一起沉默了一分钟。
我看了余淮一眼。他目光紧盯着屏幕,脸却红得可疑。
我不动声色地笑了,继续说:“其实我小时候就一直希望有一天能有个人陪我一起打这个游戏,因为我爸妈一直没有打到最后过。他们还没来得及打穿这款游戏,就离婚了,所以我从来都不知道最后的boss到底长什么样子。”
余淮看了我一眼。
“你能陪我打到最后吗”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