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渺渺缓步走至秦慕生身侧,在榻前跽坐,从怀中掏出帕子,轻轻帮他擦拭掉面上沾染的血迹,细语慢慢,「你还记得吗,那个上元灯节,满街的华灯初上,你在渡口打画舫中下来,着的是一袭深蓝色直领大袖,笑容朗朗,我便觉得满街的华灯也不过如此,竟比不上你转身一笑间。」
殷渺渺眼泪从眼眸落下,将满面血污冲掉,露出些许白皙肌肤。她伸手解掉缚住秦慕生口舌的缎带,喃喃道,「你喜欢过我吗,哪怕仅有一点点?」
秦慕生由惊恐渐渐缓了下来,他能感受到殷渺渺问这话得时候,是出自於多麽刻骨的爱。从来都是他追逐美人,却未曾感受过这样炙热的爱,纵然这份爱已经变得扭曲。他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事实上他从未注意过这个一直站在齐六娘身侧,所有光华都被遮掩住的温婉少女,可此时此刻即便知道自己身处危险,却不想骗她,只道,「我……不知道。」
殷渺渺面上绽开一抹灿然的笑容,右颊上漾出一个极浅的酒窝,「你不曾胡乱哄我,我很高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你眼里从前只能看得到齐六娘,现在只能看得见阿颜,我永远都不如她们。」
「为什麽要喜欢美人呢?」殷渺渺淡淡笑着,眉眼间都带着一丝明媚,与平时温和的样子大相径庭,「看着你遭受她们嘲讽,我既心疼又痛恨,也曾想,为何我不曾生成齐六娘那等姿色,纵然你只爱我一时半刻,我亦无悔。所以,我看见你的那封信,心里真高兴极了……」
冉颜算是听明白了,殷渺渺自从上元灯节见了秦慕生一回,便心生爱慕,而秦慕生处事一向荒唐,被张斐哄骗着写了邀约殷渺渺的信,他也许有别的事,也许根本忘记还曾约过殷渺渺,於是让张斐钻了空子,夺了她的清白。
可能当时张斐用了迷药之类的东西,让殷渺渺事後一直以为与自己发生关系的人是秦慕生。
殷渺渺起身,丢下手中的匕首,神色平淡的对刘品让道,「韩山是我命翠眉杀的,繁春是我杀的,亦是我欲杀晚绿!一切都是我所为。」
刘品让挥了挥手,明人将殷渺渺抓起来,「带回衙门再仔细审问。」
殷渺渺被两名衙役架着,从冉颜身边经过的事後,面上竟然带着明亮的笑容,她动了动嘴唇,却未曾说出什麽话来。
冉颜盯着她的背影,眉头微微蹙起。
「十七娘,你来看看,张郎君还有没有救?」刘品让催促道。
冉颜淡淡看了昏迷的张斐一眼,她一点也不想救这个禽兽,纵然被殷渺渺伤成这样,冉颜丝毫也没有同情,但目光落到他的胯下,才走过去蹲下身,捏起张斐的手腕探脉。
过了五息,才开口道,「没得救了。」
流了这麽多血,即便在她前世也不一定能救的活,这里又没有办法输血,即便冉颜能想出办法输进去血液,他也等不了了。
刘品让捋着胡须,满心疑惑,他倒是不关心张斐的生死,案子破了才是关键。即便现在殷渺渺亲口承认是她杀了人,可还是有很多让人想不通的地方,比如殷渺渺为什麽要杀韩山,又为什麽要杀繁春,难道随便弄死两个人,仅仅是为了嫁祸给秦慕生?
两名衙役替秦慕生解开绳索,他看了张斐惨状一眼,飞快的收回眼神。
几人刚刚走出船舱,便听见外面一阵骚乱。
未夏被两名衙役压制住,而殷渺渺已经走至船头。
她在船头顿足,侧身看了秦慕生一眼,清浅的眸子如染雾气,笑靥如花。
冉颜微微眯起眼睛,脑海中闪过零零碎碎的片段:府衙里那拼出来的两具少女尸体……水中那个樱红色如花开放的身影。
「殷三娘!站住!」
随着一声大呵,五六名捕快一齐扑上去。
殷渺渺嗤笑,唇角溢出一缕鲜血,几名衙役立刻冲了上去,她倏地往後一仰,从船上坠落。
一名衙役猛的抓住她袖口,刺啦一声,布帛撕裂,紧接着便是入水的噗通一声。
「阿晚!」冉颜低呼一声,疾步冲到船头。
刘品让心里着急,却也未忽略冉颜唤出的名字,先大吼一声,「快下去捞人!」旋即问冉颜道,「你刚刚叫她阿晚?」
冉颜定定看着水面上绽开的一朵鲜红的血花,在水里卷曲扩散,很快便消失了踪迹,喃喃回答道,「她不是殷三娘,而是两年前应该沉水而亡的殷四娘,殷晚晚。」
「什麽?」刘品让大惊,「难道是双生?」
冉颜转向晚绿,「我还是记不起来,你说说吧,殷渺渺与殷晚晚长得像吗?」
晚绿目瞪口呆,脑中还未转过弯来,听闻冉颜问话,便如实答道,「她们是双生不假,可是长得并非一模一样,只有七分相似,哪怕只见过一面,也绝对不会认错。」
「她连溺死之人的形态都能掩盖七八分,改变一点容貌又算得上什麽。」冉颜叹了一口气道。
晚绿说殷渺渺与殷晚晚只有七分相似,恐怕其中还有气质的原因,殷晚晚是个活泼明丽的女孩,而殷晚晚则是安静温婉。
如果殷晚晚稍稍画点妆,再刻意模仿殷渺渺的举止神情,恐怕也能混淆视听。
●●第74章少女
衙役都是苏州土生土长之人,其中不乏水性极好的,可惜平江河太大,殷晚晚沉入水底一时不知被冲去了哪里,打捞有一定难度。
刘品让命人继续打捞,若真如冉颜所说,这个人是殷晚晚,那麽不管是是死是活,都是案情的关键。
「你如何断定她就是殷晚晚?」刘品让疑惑道,「纵然之前魏娘说出殷晚晚当年被人玷污,方才在船舱里,她也承认被张斐玷污,但也有可能是魏娘说谎。」
「有一方面因为魏娘的供词,还有另外一点。」冉颜回忆起在府衙拼凑出来的两具女尸,「拼凑出来的两具尸体,都不曾怀孕或分娩过。」
「难道在尸骨上还能看出有没有怀孕?」刘品让奇道。
冉颜颔首,「如果当年被玷污并且沉水而死的人果真是殷晚晚,那麽她的耻骨处应该会有分娩伤疤。根据魏娘的供词,她应该到死亡为止,至少有三个月身孕,而发现的那两具骸骨,均未见分娩伤疤。」
当时冉颜看见那两具尸体的时候,心中就有几点怀疑:一是尸骨中根本没有殷晚晚尸体,二是魏娘说谎。而第一点怀疑又有两种情形,要麽死的不是殷晚晚,要麽当年发现的尸骨不被沉水的她。
冉颜串联起所有的疑点,做出了这个大胆的判断。
「这麽说来,是殷四娘被人玷污,所以杀了殷三娘冒名顶替?」刘品让也知道殷府的规矩严厉,殷晚晚的日子肯定不好过,她与双生的姐姐一起生活多年,想要模仿其形态并不难。
「根本不是这样!」被压制住的未夏声嘶力竭的道。
刘品让目光锐利的盯着她,冷声道,「那你说说实情。」
「是殷闻书!三娘是殷闻书扔在平江河里的!」未夏一语道出一个惊人的消息,「我偷听到他想将娘子沉塘,於是我怂恿娘子去找秦四郎,然後用迷香弄晕三娘,给她化了妆,殷闻书怕娘子失身有孕的事情传出去,会败坏殷氏的名声,便趁着月黑风高便将她给扔到平江河里去了!」
殷氏本就不是什麽势力了得的大族,靠的不过是将女儿调教的贤良淑德,把一个个女儿嫁去高门大族里,才能保得一族的地位,而那些嫁去高门大族的殷氏女儿,也全都靠着殷氏这样的名声才得以挺直腰背,不至於让人看轻。可以想见,如果这件事情被传扬开来,对殷氏是多麽致命的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