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思归脸色沉了下来。
“一生爱一瓢饮。也是疏狂,也认真。”耶律竞烈笑了,轻飘飘的一句话刺得莫思归体无完肤。“你早就应该明白自己这一生除了她不会再爱任何一个女人,如此就算阴阳相隔也不至于如今悔不当初。”
不就是说了句实话吗。至于被这样戳心窝?莫思归怒道,“你们耶律家的人报复心都这么强,合该都没有好下场!”
“楼明月也是我辈中人。”耶律竞烈笑着咳出一口血。
莫思归视而不见。
“我这辈子,没真心感谢过什么人,但现在想对你说声谢谢。死在这里,比我想象中体面很多。”他道。
莫思归哼声道,“千万别许什么下辈子,老子下辈子很忙。说要来生结草衔环的人都排到天上了,轮不到你。”
耶律竞烈嗤道,“想太多,迄……今为止有资格听……听我说一句谢的人唯你一个。我只愿……死后化作一缕风,永无来世。”
他迎着光,漂亮的凤眸里含着得逞的笑意,渐渐失去焦距。然而阳光之下,那双眼睛仍然夺目。
“像你这么作恶多端的人,化作风也是一阵阴风。”莫思归摸了摸藏在怀里的骨灰,“那么多人对我许了来世。我原是不信的,可若这一世的羁绊真能换来世相遇,我只许你一个人。”
当初他没有去为启长老报仇。是因知道启长老最想要他在医道上有所成就,而非浪费时间去做别的事情。
可是明月,你想要我做些什么呢?
原来没有其他可做的时候,心中的仇恨不报竟是那么难受,可是报了仇也没发现有多么痛快。
耶律竞烈谋反失败的时候就吃了败血之毒,这些毒药不仅破坏了原有的药性,还残留在血中。
不过耶律竞烈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毒是需要经年才能盘踞在心。
也就是说耶律竞烈的心血还不至于杀死耶律权苍,莫思归伸手帮他阖上眼睛。轻声道,“不过你不需担心。我专门过来,就是为了找补找补。”
这一次他十几个医者看着取血。虽然下毒的机会比较少,但这种事情,只要他想就没有什么做不到。
来到辽国的时候,莫思归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坚持说是耶律竞烈逼死了楼明月,帮忙医病可以,但事后要把耶律竞烈交给他处置。
那些人果然以为他误认了幕后指使。
莫思归能成功,是因为耶律权苍在未服药之前就已经昏迷了,他精明一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到头来连生死都拿捏在身边那些蠢货的手里。
怎么争,都争不过命。
结局无法选择,过程握在每个人的手中,说到底,他还是悔。哪怕仇人再死一万次,也驱不散心头一点点痛。
“长老,你说莫负情之一字,我原以为是很简单的事情。”
他所认识的人里,也只有安久一个人不负这个字吧,可那人恐怕连什么是情都不知道。
莫思归重新躺回去,甩开折扇,遮住脸。
十一月。
汴京已是一片银装素裹。
身着一袭暗蓝华服的女子撑伞从宫里出来,作为大宋唯一的女将,即便官阶只有五品,她仍旧是最耀眼的一个。
当今皇帝是个极有魄力的人,他想培养一个可以抗衡凌子岳的人,可华容添毕竟是个文臣,武将那边也要能够控制的人,只不过在人选上面又有诸多顾忌,直到梅十四在河北大营一战上脱颖而出。
召回正在养伤的梅十四,皇帝一见之下立刻认出这是楚定江的夫人,武功高强,不输须眉,而她那场在爆炸中已经忘却前尘往事。
他暗中调查,确定楚定江已在辽国数百高手围困之下丧生。皇帝可惜之余,又暗暗窃喜,只有楚定江那样可怕的谋士死了,他才敢放心用梅十四。一个女子,势单力薄,只要好好控制,就算将来手握重兵也有太多太多的理由能够收回。
于是皇帝便想法设法的抬举她,将她调回汴京在兵马司任要职,打算待她伤养好之后再放出去历练一番……
朝中很多人猜不到皇帝的心思,以为这样出色的容貌,最终还是会成为宫里的贵人之一。
而安久自己很清楚。前途虽然艰险,但是不可限量。
可是她觉得自己丢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
据楼小舞说,当时她见一名鬼骑准备放爆弩。当时已经来不及阻止,于是她便捡起地上散落的爆弩之箭插进弩膛里堵住箭镞。致使两支箭相撞,当场爆炸。
安久以神鬼莫测的速度救了楼小舞,却也被爆炸震成重伤,醒来以后就忘记前尘往事。
修养这几个月以来,偶尔依稀有些片段冒出来,记忆最深刻的是一个生着凤眼的女子在战火里癫狂的笑,似乎在说一些什么,但无论她怎样用力回想。都想不起来当时这个女人说过什么话。
安久揣测,这应该是爆炸之前发生的一件令她印象深刻的事情。
大雪纷纷泱泱。
安久独自站了许久,一辆马车停到她的面前。
华容简从车里探出头来,“阿久,吃饭去?”
安久瞧着他的眉目,有些出神。
“喂!”华容简探出半个身子,屈指弹了她脑门一下。
这个动作如此熟悉,似乎勾动了回忆!安久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身子晃了晃,竟是仰面直直摔在雪地里。伞被风吹出很远。
她睁大眼睛看着漫天飞舞的大雪,一动不动,努力想要抓住脑海里一闪而过的记忆。
“喂!喂!阿久!十四!”华容简跑下车焦急喊道。
安久回过神来。怒道,“喊什么喊!我想事情!”
华容简松了口气,跌坐在她旁边,呼吸间吐出一朵朵雾花,“有这么想事情的吗?吓了老子一跳。”
安久爬起来,抄手径直前行。
华容简令马夫取了伞来,帮她撑在头顶。
两人走了一段路,安久道,“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走走。”
华容简叹了口气,把伞塞进她手中。“早些回去,你现在是大人物。很多人打你主意。”
“恩。”她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街上一片白茫茫,临近傍晚,没有多少行人。
华容简望着她孤身一人走在御街上,面上笑容渐渐敛去,“阿久,原来即使你已经不记得他,仍旧没有人可以取而代之。”
御街两旁都是房舍,街上的风很小,鹅毛的雪片徐徐飘落,悠然自得一般。
天色有些擦黑,街上的店铺门口挂起了红灯笼,照得天地间一片暖橘。
她是女将,化境高手,是这大宋朝最强的女人,然而这世上恐怕没有知道她现在满目茫然,孤独无依。
放眼望去,这御街竟如此长,一个人何时才能走到尽头?
安久漫无目的的转悠着,走到潘楼街口的时候忽然发觉有一股熟悉的精神力隐约浮现。
她循着那一线牵引慢慢循过去。
从聚宝斋旁边的巷口向里面深入,转了好几圈,才发现一个卖馄饨的小摊。
摊主是个高大的男人,高大到弯身看锅里的馄饨都显得有些费力气。他身着一袭藏蓝色衣袍,须发整齐,刀刻一样的脸部线条,眉目俊朗,看起来并不像是为了几枚小钱在雪天还要出来摆摊的人。
腾腾热气扑在他脸上,他仿佛发现有人前来,自然而然的抬头冲她温然一笑,用沉厚的声音问,“姑娘吃馄饨吗?”
看着这张似熟悉又似陌生的容颜,安久不知怎地,喉头哽的有些发疼,慢慢走过去,在桌旁坐下。
他什么都没有说,盛了一碗热腾腾的的馄饨放在她面前,转身要走的时候,安久一把抓住他的衣角。
“大叔,我……”
男人身子一僵,回过身来,沉沉的黑眸中若有星子闪耀,动容的看着她。
安久眼眶发红,“你真像我娘。”
这个熊孩子!
楚定江自问是个脾气很好且很能忍的人,这一刻仍忍不住想抓住她的衣领丢出巷子口。他从她找到人生目标开始就为她谋划,想方设法促成凌子岳做三路军统帅,改变朝堂格局,又设局让她在营救河北大营立下军功,还特别调动秘藏已久的势力去相助,最后煞费苦心的诈死以便皇帝能够放心用她。